记忆里,奶奶的年龄一直都很大。那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了,回忆是陈旧的忧伤,为了不让奶奶伤心追忆旧事,我从未提起有关爷爷的事。时间就像一个不停流淌的水龙头,不管你是否使用,它都不停地流失。奶奶也在悄悄的持续衰老,直到去世那一年,她还差5岁就整整100岁了。奶奶不识字,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很多年来,她是个与世无关的老人,也用不着身份证。她在九十五年的时间岁月里,这个世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变迁,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的人生没有太多交集。恰如她的子孙们,现在在忙碌什么,都是通过“口信转达”,才知之一二。
对我而言,小小的年纪所发生的事情,已无从追忆,每每听起来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但这故事所产生的结果却不容怀疑:奶奶很疼爱我,每次相见都很亲近,奶奶不叫我全名,而是很亲亲称呼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青”(单单听一个字,倒像一个女孩的名字,而我恰恰是男生)。见了我脸上露出微笑,她有一口整齐的义齿,目光中闪烁着孩子般的真诚,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嘘寒问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不放,眼睛注视着我,视线一秒钟都不愿离开似的,用慈爱的目光在我身上一遍遍进行“全身扫描”,虽然言语上我和奶奶交流的东西很少,只是彼此的亲近和相见,已令奶奶心满意足。总感觉奶奶所穿的服装是民国“穿越”而来的:她小脚,套裤,蓝布大襟褂子,有发髻,冬天里还戴一顶黑色平绒帽子。我想,奶奶“三寸金莲”的小脚故事背后一定很辛酸,它折射出中国人民由苦难到幸福,由压迫到自由的不平凡历史。那时候在奶奶家,没有网也没有电视,在城市中难以忍受的事在这儿变得习以为常。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发呆或者与奶奶闲聊。奶奶却把自已珍藏的“山底货”茶叶拿出来招待我,透亮的玻璃杯外面有着条纹不同的花纹,看上去着实漂亮,泡开的茶叶,像春天绿叶舒展开来,慢慢的往下沉,有一两片茶叶素性漂浮而上,此时,茶叶香气芬芳,扑鼻而来,喝一口,浓浓茶味,如人生:有苦涩,也有甘甜。冬天,在山区下雪是一道独有的风景。在楼上睡觉的我,早上起来,推开木窗户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田野间,瓦顶上、大山都被白雪覆盖了,好像所有的东西都焕然一新,世界变得格外宁静,东方日出,在阳光映衬下世界变得如此温暖美丽。在这样的寒冬里,烤“火桶”奶奶就不离手了。(后来据说老宅失火是奶奶的“火桶”所引起)。手是暖和了,但脚还是冷冰冰的。于是奶奶又把火炉盆的炭弄得旺旺的。腰间系着黑色的围裙,她坐在椅子上,周围裙罩着,防止暖气跑了。记得小时候,每当春节期间,一家人围着火炉盆上笑声不断,一片其乐融融,温馨和谐的画面。冬阳融融的日子,奶奶喜欢坐在老宅院前面晒太阳。坐在小竹凳子上,阳光很足,很暖,很明亮,她的脚边盘着一只纯黄色的猫,它依偎在奶奶的脚旁。奶奶仿佛可以这样一直坐到时间的尽头。
奶奶有着慈祥,随和、宽容、善良的好品格。身体很健康,从来也没有见她用过拐杖。逢年过节,时常有亲戚朋友带着各种礼品来看望她老太太。奶奶记忆力很强,别人对她的好,都会一一记在心里,时不时会和人聊起某某人对她的好。送走客人后,奶奶回屋把老门一关,带上“木插销”。我知道,奶奶开始在屋里开始收藏“客人”送给她好吃的礼物了。小时候“偷吃”奶奶的东西记忆犹新。等奶奶从屋里出来走了不久后,我终于忍受不住吃的诱惑,悄悄的伸出我的小脑袋一一开始行动了。翻遍屋角的瓶瓶罐罐,总有所“收获”,炒米糖,麦芽糖、橘饼、大白免糖果、麻花、还有爆米花。特别是炒米糖,嗅上几嗅,牙齿一咬,嘎嘣脆响,含在嘴里,满口甜香,整个人仿若被泡在蜜糖里。有时候事情败露,奶奶当着大家的面说:屋里好像少了某样东西,我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我分明看到奶奶脸上有一种神秘的笑,让我“捉摸不透”。这些好吃的东西,都是来访的客人带给奶奶吃的。平时她自已倒舍不得吃,反而东送西送的送给别人。
有一年的春天,母亲说把老奶奶接到家里一起过,一个人过太孤单,让老太太享受着天伦之乐。于是,接奶奶的任务交给了我。从老家出来的路上,四周群山环抱,山青水绿,春和景明,一份淳朴的乡村气息自然亲切,扑面而来。山路多,并且路途遥远,一走就需要几个小时。奶奶在前,我在后,肩膀上挑着奶奶的衣服,生活用品,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着正当累时,古道边会“恰如其时”的出现一个可以歇歇脚的凉亭,喝一口清甜的山泉水,化在心头,直漾到心底。我站在小路边,一眼望着满山翠绿,点缀着一丛丛红艳艳的杜鹃花,山坡、山谷、山边和山顶上到处都是。盛开着满山遍野,五彩缤纷,竟相开放,中间还杂带着那些不知名的花草,耳边转来鸟儿声声。 杜鹃花,单单听那一个名字,竟然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动听,那么的浪漫。
我正陶醉在此时此刻的美景,奶奶说:“青”,我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