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是挑担不可或缺的用具。
对农人来说,拥有根称心如意的扁担是一种幸福。担子担起来,扁担在肩头颤悠悠,脚步变得轻快,整个人像扭秧歌,重担“也会”变轻。设若担担的是位身材姣好女子,那柔美的腰肢扭动起来,像一抹曼妙韵致,让人艳羡。如果扁担不称肩,担起东西来,那份难受让人浑不自在,只有担过的人才能体会个中滋味。
在我老家农村,人们会想方设法弄根称心如意的扁担。恰好糯公是村子里修扁担的高手。糯公大号叫忠华,姓姜。
小时候,经常见糯公在家门前修扁担。早晨,糯公割草回来,见早饭没熟,就坐下来修扁担。有时阳光从山头倾泻下来,像金丝银线般织成迷幻大网,网在他身上,糯公显得华丽,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有时雾从山谷涌来,浸润山川、稻田和农舍,慢慢涌到糯公身边,温柔地抚摸他。糯公脸上浮起淡淡的笑,一根竹条在手上渐渐有了扁担的雏形。
修扁担之前,糯公都要磨一磨柴刀,见刀刃闪着白光,才用拇指肚轻试刀锋,刀口与厚实的拇指肚轻轻摩擦发出细微的丝丝脆响,说明刀刃已经锋利,糯公这才停下手来。糯公很享受用手试刀锋的感觉,半闭着眼沉浸其中。
糯公家有一小片竹林,在村子下方不远处。初春时节,竹笋隐伏在土层下面,有的也试着顶破土层探出尖尖笋头。糯公会把身形不正的竹笋挖出来,除了自家吃,也会分给邻居们尝鲜。
春天的竹子,糯公是不会轻易砍伐的,除非有急用,比如哪家起造新房子要楠竹做丈杆。人家上门来讨,一般是不付钱的,糯公自然不含糊,只是叮嘱砍时尽量莫伤到其他竹子,特别是刚长出来像窜天猴样的新竹。新竹个儿看起来虽然已经很高,实则不坚实,也没韧性,容易折断。不像那些老成的竹子,腰杆硬实有劲,即便在冰雪覆盖的冬天,整片竹林弯成拱门,竹尖负重垂于地面也没折断。那是修扁担的好料。
糯公是何时学会修扁担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村子里大多数人使用的扁担皆出自糯公之手。我小时候用过的扁担,也是父亲拿竹子去央糯公修的。
记得当初拿到糯公修的扁担时,我爱不释手。那扁担秀气,像一件艺术品,用手在扁担身上下滑动,没有一丁点磕手的感觉。扁担两端的耳扎呈心形,像复制般大小。扁担通身用纱布打磨过。我用钢笔在扁担上郑重写上自己名字,轻易不把它放在大门角落,而是藏于房间里,待到秋收打谷时,才拿出来。稻谷担在肩上,扁担随着行走的步幅上下闪动,像踏着欢快的乡间乐曲。
有时糯公砍竹子扛回来,走在村间小路上,有人会随口说:“糯公,你帮我修一根。”
“好呐。你担还是哪个担?”
“我担。”
糯公一定得问清是给谁担,不然修好了担起来要么就重了,或是轻了,不好担,光害人修,又浪费竹料。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担的扁担,担挑的斤数多少,糯公修的时候,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见糯公一年到头总有修不完的扁担,妮大奶不解地问:“你不嫌烦呀?”
“人家找到你了,帮忙修根扁担而已。占点空空时间。”糯公不以为然地说。
“空空时间?白天也修,晚上也修,我看你天天都是空时间。”妮大奶语气里有埋怨。
“反正我未耽搁活路嘛。”
“我是怕你累才讲你。”
糯公笑着说:“累不了的老奶。”
妮大奶无奈摇头。
扁担修好后,糯公会通知人来取,有时也会亲自送上门去。
为答谢糯公,人们通常会喊他到家里吃饭。糯公非常客气,觉得修扁担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一般不接受请吃,除非你人实在太热情,他才会答应。
每当听到有人说自己修的扁担真的好担,不重不轻刚合适时,糯公虽嘴上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好,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最让糯公得意的是,村里年轻人娶媳妇去认亲,十多号人,清一色用他修的扁担,担着装有猪肉、酒米等礼物的箩筐,颤悠悠迈着整齐的步子从门口田或屋背田经过,糯公脸上的笑容像四月氤氲的芬芳,经久不息地绽放。
那喜庆热闹的场面,是乡村里一帧最美的风俗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