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

在多伦多探亲快到一年了，回国前想寻点小物件带回去。

我来到万锦太古民族村。这是个挺大的商贸中心。底层和二层三层卖各种各样小商品，还有电器商场。四层是美食广场，其实和国内的大卖场没多大区别。国内常见的小商品这里基本上都有，还多了些香港台湾产品。

我看见一家标着“回国礼品”商铺。卖的是西洋参，深海魚油加拿大冰酒之类。看中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不过天热不能放久，临走之前可以带些送人。

对 面是个挺大的杂货铺，三间铺面相连。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华强北的高仿苹果蓝牙耳机我在拼多多上花6元人民币买过，这里标价45加币合人民币230元。店里只我一个顾客，店员是个印度裔漂亮女孩，操着一口流利汉语推销商品，我摆摆手，说要自己看看。柜台顶头地下的塑料筐乱堆着彩色艳丽的泥塑人物，看来很久无人问津。我拿起一盒，是套京剧面谱，花脸青衣老旦和丑角，栩栩如生。我认出这是无锡惠山泥塑，当年去江苏开会，主办方送过一套，现在还放在家里博古架上。

见我感兴趣，店主亲自上阵，上海口腔普通话：“老先生，这是江苏无锡泥塑，很有名的”

我点点头：“知道，我有一套脸谱”

店主是个三十多岁少妇，很想做这单生意。蹲下身从筐里翻出几个小盒放在柜台上“老先生，年纪大的都喜欢这套泥人，快卖完了，只剩最后四个。”

仔细看，是老头老太泥人。比翼双飞荡秋千，知足常乐洗脚，与子偕老骑单车，相亲相爱房前下棋。老头秃顶老太白首，神态自若，温馨感人。老板很会做生意，这几个泥人送给刚到七十岁的老伴很合适，于是问价。

老板伸出巴掌。

“50人民币？”

老板摇头：“50加币”

我笑了，50如币合人民币约260元。我掏出手机，在拼多多上搜“惠山泥塑”很快找到同款，单个13元5角。我翻转手机让店主看。她瞅了一眼，脸色不变：“老先生，在加拿大不能有国内网上的价。”

我说：“四个泥人1100人民币，同样东西回去60人民币，我为啥在这多花钱”

老板指着包装说：“意义不一样，在这买说明远在万里还念着阿姨。”包装盒一排金字英文，还有汉文“加拿大多伦多太古村纪念”。老板这席话打动了我，真心佩服她会做生意。不过也不是冤大头，还是要还价的。几番讨价还价，最后25加币一对总共100加币买下四对泥人。我还看上一个精致的舰舵铜摆件，欧洲产标价580加元。深知中国人专宰中国人的秉性，不知其中有多少水份，最终没敢下手。

回家被儿子和儿媳妇一通讥笑，说我上当被宰。让儿子上网搜索，铜舰舵摆件仅68加元，幸好没买。至于泥人买贵了，我有些不以为然，虽然贵点，但回国带给老伴做礼物她肯定高兴。

望着桌上情深意长的惠山泥塑老头老头，突然想起年轻时读过有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把一块泥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的古诗词。时间太久已忆不全了。一时性起，用平板电脑输入搜寻。很快出了结果，是元代管道升写的《我侬词》：“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百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有点佩服古人的脑洞，用泥人塑出夫妻深情，活着盖同一床被子，死了同一口棺材。常说中国文化传统，一说就是儒家那一套，什么孔子老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地之尊乃君为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如何改朝换代，皇帝老儿只希望：“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秦皇宋祖，明帝清酋，哪个不喜天下百姓俯首称臣，老老实实，不敢乱说不敢乱动。稍有不从，屠刀举起，文字狱盛行，东厂西厂锦衣卫。民间百姓也有自己的传承，借男欢女爱夫妻情深表达对自由的追求。孔雀东南飞，孟姜女哭长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梁祝化蝶，女驸马，秦香莲陈世美，西厢红娘人鬼聂小倩，无数传说流传至今。

观当今社会，很难说夫妻关系就比古代强。古人讲究结发夫妻，白首不相离。推崇阴阳调合，相敬如宾，各司其职。“坤至柔而动也刚”，“男领妻行道，女助夫成德”，“痴人畏妇，贤女敬夫”……虽然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从一而终是封建礼教，但如今各年龄段的离婚率也太高了吧。夫妻的缘分不仅仅是把身体交给对方生儿育女，也应该有心灵的沟通与共鸣。正常的夫妻需要相互理解，有效沟通。统治者需要社会和谐，而普通百姓更在乎家庭和谐。伴侣是陪伴你一生的人，同床共枕水乳交融。年轻时为父母子女打拼，老了互为人生拐杖。最关心你的人是谁，最在乎你的人是谁，除了老夫老妻，无出其右。

年轻人的躺平不婚和夫妻反目成仇是种病态。现实中绝大多数的夫妻达不到元人《我侬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世上夫妻各怀鬼胎大有人在，有多少人可以真正做到相濡以沫。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为了孩子保个名份。结婚时轰轰烈烈，结婚后被柴米油盐糖茶醋折磨，失业下岗，物价上涨，水费电费气费压垮了多少家庭。车贷房贷，孩子教育，老人药费，座座大山下苦不堪言，冲突争吵，再无夫妻情意绵绵。社会环境对夫妻感情的影响，经济不景气下的夫妻的理解宽容更是难能可贵。惠山泥人情深意浓的老头老太寄托人们对白发共首的美好响往。能做到泥人老头笑咪咪地为老太洗脚巳经足够温馨，那极致的爱情多表达在文艺作品中。《魂断蓝桥》《人鬼情未了》《罗马假日》，男的英俊，女的倾城，电影提升了男女情爱。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为爱殉情中外自古便有，祝英台跳坟化蝶，虞姬拔剑自刎，比比皆是。这种极端的情爱不值得推崇，为你的一半更好的活着才是现在的夫妻之道，才不会辜负你的伴侣亲情。

暮色渐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在桌上从太古民族村淘来的惠山老头老太泥人。朦胧中，依稀可见泥人脸上笑容可掬，那是幸福的笑容是满足的笑容，人生暮年，还有陪伴你共渡余生的人，那还不足够温馨。我合上眼，期待沉浸在无比甜蜜的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