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有狗
在中国古代干支纪年的特殊表达方式里,戌是十二支的第十一位,如果将一年十二个月相对于一个干支,戌则预示着已经到了收藏谷物的时候,而狗正是用来看守谷物的。
翻开唐宋元明历代诗词,写狗的诗句似乎并不鲜见,但把它们稍加归类,便不难发现,狗在古诗词中大体有四大功用,即守户、逐兔、传信和赛跑。
鸡报晓、犬守户,这是禽畜们各自的职责,也是太平岁月正常生活的象征,否则就只能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了。自号“煮石山农”的元代大画家、诗人、篆刻家王冕,在他的《寄李子粲》一诗中写道:“白鸡黄犬看儿戏,绿水青山作画传。”从画家的笔端窥觑,这本身就是一幅恬淡闲适的山水画:动静相宜,诸色互衬,生动地传达出了诗人兼画家心中的诗情画意。而陶潜先生的“狗吠深巷里,鸡鸣桑树颠”(《归园田居》),更是他弃官归来一身轻、鸡犬也将主人迎的返璞归真的写照。狗对主人的真诚,可谓彻头彻尾死心塌地,不管它的主人是富翁还是穷汉,它的所在是朱门还是茅篱,它都一样地忠实诚信。黄庭坚在《为慧林冲禅师烧香颂》里写了这样一条忠实的守户犬:“昨夜三更狗吠雪,东家闭门推出月。”诗的妙趣在于,狗以为月光下的雪光是来人的灯光,于是卖劲地吠啸,而东家竟将月亮也推出了门。这一“推”字,别具匠心:不知他是太过于悭吝呢,还是怕在夜阑人静时受到打扰……由此看来,狗除了守户,主人若外出时,它甚至还能助一臂之力,那就是拉狗车。“毳衣健儿牵狗车,皮帽女郎随橐驼”(王冕《徙马叹》),这情景很有点像北方人在雪地里驱雪橇。
要说借助狗来狩猎逐兔,那么这家伙还真是一把好手(狗腿子)。白居易在《任氏行》中这样写道:“玉爪苍鹰云际天,素牙黄犬草头飞。”它追捕起猎物来,简直可以和矫健的猎鹰相媲美,虽言而过之,也足以说明猎狗追捕猎物的那种勇猛剽悍和奋不顾身。元代词曲作家吴存在《水龙吟·雪次韵》里也写了这样的猎狗:“想见南山,少年射虎,臂鹰牵狗。”可以想见射虎英雄臂上纵鹰、手下放狗的勃勃英气。猎狗逐兔有功,便被赐名“功狗”,这事一直可以追溯到汉高帝那会子。“高帝曰:夫猎,追杀鲁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走兽耳,功狗也。”(《史记·萧相国列传》)后来,便产生了一个新的詈词:走狗。至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狗的命运也真够惨了:“不见往来事,烹狗与藏弓。”(文天祥《歌风台》);“兔死狗烹姑置之,此事已足千年垂。”(黄庭坚《淮阴侯》)。
狗能传信,谁人肯信?可是古时候却偏偏有这样的事。史传晋朝的陆机养了一条黄犬,名曰黄耳,曾经长途为主人传递信息,后人便以“黄犬”作为信使的代称,又有将家书称为“黄犬”的(事见祖冲之的《述异记》)。黄庭坚诗《伯氏到济南寄诗颇言太守居有湖山之胜同韵和》:“西来黄犬传佳句,知是陆机思陆云”,直接说出了典故的出处;他又在《次韵寅庵四首》里写过“白云行处应垂泪,黄犬归时早寄书”,可见此事大抵不谬。王安石的《寄四侄旃二首》之一:“遥知别后诗无数,黄犬归时总寄来”,宋陈亮的《青玉案》词:“空写池塘梦中句,黄犬书来何日许”,都印证了“黄犬传书”或“黄犬寄书”典故的可信。
狗赛跑这事儿在电视上看见过,只当是现代人的一种打发无聊时光的娱乐,殊不知古代的一些纨绔子弟早已“走狗”成风。走狗在这里就是赛狗,或跑狗,成语“斗鸡走狗”是也。唐代诗人秦韬玉《贵公子行》诗中说:“斗鸡走狗家世事,抱来皆佩黄金鱼。”唐代诗人罗隐《所思》有“斗鸡走狗五陵道,惆怅输他轻薄儿”,唐代僧贯休(俗号姜德隐)《轻薄篇》有“斗鸡走狗夜不归,一掷赌却如花妾”,黄庭坚《饮城南即事》更有“斗鸡走狗轻薄儿,衣裾相鲜气相许”,无不表明斗鸡走狗的游戏全是出于当时社会上那些轻薄儿之手。
品诗说狗,不能不提及狗与历史上一个有名人物的关系,那人便是在秦始皇面前提出“焚书坑儒”建议的李斯。李斯是楚国上蔡人,赢政的谋士,官至丞相,后来被赵高所杀。据说,李斯平日总喜欢带着他的黄犬出猎,以至于他用的拴狗木枷也被冠以“李斯狗枷”而流传下来。他在咸阳宫外即将被腰斩前,对他的次子李瞻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史记·李斯列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多么想再回到从前,与你牵着咱们家的大黄犬,一起走出上蔡东门去追逐野兔,只可惜的是,已经不可能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因了这段历史典故,后人便把过着锦衣玉食、悠闲自在的日子叫做“牵黄犬”,把对盛景不再的往事回忆叫做“忆黄犬”,把为官遭到祸害然而抽身已晚的教训称为“东门黄犬”,把人们因为显爵致祸的感叹谓之“黄犬叹”。杜甫在他的《八哀诗》里就写有“范晔顾其儿,李斯忆黄犬”;唐代储嗣宗诗《长安怀古》有“赤龙已赴东方暗,黄犬徒怀上蔡悲”;李白也写有“太公渭川水,李斯上蔡门”。其后,宋代诗人苏轼《石鼓》里更有“当年何人佐祖龙,上蔡公子牵黄狗”;陆游《书文稿后》有“上蔡牵黄犬,丹徒做布衣”;葛长庚《水调歌头》有“知道东门黄犬,不似西山白鹭,风月了平生”;朱熹《水调歌头》亦有“请看东门黄犬,更听华亭清唳,千古恨难收”……
诗词中的“白云苍狗”和“白衣苍狗”就只能是一种比喻了,喻指浮云像白色衣裳,顷刻之间又变作青色天狗,寄寓人们对世事变化不定的感慨。宋代李昴英《贺新郎》里有“白云苍狗须臾改”,黄庭坚《次韵雨丝云鹤》有“坐来改变如苍狗,试欲挥毫意自迷”,元代许有孚《摸鱼儿》有“任沧海桑田,白衣苍狗,不到老农圃”,元代刘因《清平乐》有“苍狗白云千万变,都被幽人窥见”……
俗语里有“天狗吃月”和“天狗食日”,天狗据说是二郎神的哮天犬,它趁神仙们都去参加蟠桃大会的时候把太阳或月亮给吃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神话是古人对月食(月蚀)现象尚不明了的一种大胆设想,跟嫦娥奔月、后羿射日一样,既美好又朦胧。大苏东坡先生在他的《仇池笔记》里提到,唐朝的卢仝《月蚀》诗中有一句:“传闻古老说,蚀月蛤蟆精”,人为侵蚀月亮的,是蛤蟆精;而梅尧臣认为吃掉太阳的,是三只脚的乌鸦。梅诗《日蚀》中有:“老鸦居处已有稳,三足鼎峙何乖慵”,“日月与物固无恶,应由此鸟招祸凶”。神话传说煞有其事,愈演愈毕肖,再加上以诗帮衬,真地活灵活现。
诗中尚多与狗有关的物事,比如,古代有一种面食叫做“狗后”,有一种守城器械叫做“狗走”,有一种用草扎的祭物叫做“刍狗”……三言两语难以说尽诗中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