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源起身要回家了,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暮色从远处沉沉而来。
马路上到处都是形色匆匆往家赶的人,上了一天的班,人们犹如归鸟,迫不及待地飞回自己的窝。
那个可以栖息,可以让心定下来的窝,有人在灯下,等他们归来。
米源抬头看着奔流的人群,忽视想到谁会在等自己呢?
想到这里,米源打了一个冷噤,他站在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愣了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旷野中。
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雨还是要下雪?
预报说这几天有一场雨夹雪。预报是这样说的,终究还是没有下,不过雨夹雪的影子触手可及。头顶上到底是天色还是暮色,已经很难分辩清楚。
雨雪在半空中蠢蠢欲动,像是在犹豫。
犹豫什么呢?谁知道。
没有人留意米源在这个公园里坐了好多天,一个人靠在拐角处的椅子上,像一尊无人问津的雕塑。
又一天结束了,米源起身。他修长的身材是疲惫的,在憔悴中显现出来的忧郁和颓废,就像这灰蒙蒙的天空。
他和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一样,早出晚归。
米源背着包,小心翼翼的走在路边,踏上回家的路。他的脚步是缓慢的,迟重的。
对于家,他没有太多的留恋,但是他无处可去。他和妻子关系这两年一直很僵,两人很少说话,见面总是冷冰冰的。尽管无数次,米源以妥协的姿态向妻子示好,但是没有回应。
他的妻子总是以一种不冷不热的淡漠,无视他。
米源这半个月,在城南的一处公园里度过,一个人落寞地坐在一个花木繁盛的角落里。
这么冷的天,能去哪里呢?前些日子,米源去郊外的一处荒野,在那里陆续度过一段时间。
有几个开荒种菜的老头老太太,见他一连数日都在那里,好像看出什么端倪,眼神里飘出一种异样的目光,米源落荒而逃。
米源的家很远,要穿过几条马路,多个小区和一座大型商业广场,还有一家人满为患的医院。公交车要停十几个站,走路要一个半多小时。他没有去坐公交车,他要省下公交费。他的口袋里,除了一包几块钱的劣质烟,一个打火机,一个玻璃杯和几张皱巴巴的卫生纸外,空无一物。
早就失业了,米源每天疲于奔命的去找工作。找了几个月毫无头绪,渐渐的心灰意冷,变得有些麻木。
眼看着要过年了,焦急,苦闷,一直堵在胸口。
每天早晨,一如既往地按时出门,黄昏时分又心力交瘁的回家。他没有把失业的事告诉妻子,他不能告诉她,那样会吵翻天。
米源的老婆只会抱怨,指责和无休止的吵架,尖酸刻薄的羞辱和怒骂,让米源筋疲力尽。他假装在上班,暂时的宁静让他得以喘息。
十二月份的天气,寒冷萧索。米源连续几个月失业,心好像沉到了水底。
天空阴郁,季节轮回到时光的谷底。米源饥肠辘辘的走在路边,觉得人生到了尽头,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明天,就像一堆已经燃烧殆尽的火焰,再也没有可以添加的柴火。
米源倦怠的脸庞,已经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他面如死灰的表情下,是一颗悲哀到尘埃里的心,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起码他们有活下去的勇气。
他走在路上,怕惊扰每一个人,胆战心惊地迈着步,就像午夜的风偷偷拂过这个世界。
窘迫击碎了米源的自信,落魄让米源一度消沉到怀疑自己连一个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里,米源觉得自己像是一堆风化已久的塑料,一不小心就会支离破碎。
寒风让米源裹紧了身上的风衣。黑色的风衣让米源看上去高挑俊逸。米源是一个帅气的男人,但是这种帅气让他羞愧,羞愧什么呢?米源不知道。他宁愿不帅,然后去工地上找点活做。他曾去工地上找活做,特地穿了破旧的衣服,但是所有的老板像看怪物一样看看他,然后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不是来玩我的吧?”说完,恶狠狠的走了,工头们不相信他。米源的俊朗与生俱来,就像一堆乱石中的美玉,没有人会相信一块晶莹的美玉会与乱石为伍。
后来又去去了几家公司面试,部门主管看到他,眉宇间的惶恐像一道潜伏已久的暗流,转瞬即逝的痕迹还是被米源捕捉到了。录取优秀的米源,无疑威胁到他们的生存。
去工厂找活,双手沾满油污的主管,看到他直摇头,说这不是你干的活。命运仿佛被诅咒,喝水也能塞牙的霉运如影随形,找了好多天,他依旧没有找到事做。谁能想到曾经的都市高级白领,竟然潦倒成一个失业多日的无业游民。
命运的诡异在于,有时候人生低谷,低到尘埃里,却无能为力。
他失业了,在街头流浪。大部分时间,米源独自坐在公园里那个拐角处的长椅上,透过树的枝叶,望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发呆,心如死灰。
一个人的时光很漫长。
路灯亮了,昏黄的灯光下,冬天的马路上除了回家的上班族,闲逛的人很少,每辆车都在急急的往家赶。回家的欣喜,让米源看到了别人的幸福。
米源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四十分。
开门的瞬间,米源的手有些颤抖,他不知道妻子在不在家,平时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像路人一样,漠视彼此的存在。
推开门,家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米源的妻子不在家,孩子一直由外公外婆带。米源妻子娘家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头,大部分时间孩子是在那里。
厨房里的锅和碗洗得干干净净,摆放整齐,没有任何剩饭和剩菜。客厅和卧室的门都敞开着,家里一尘不染,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样板间。米源的妻子漂亮,做起事来也是当仁不让。
为人处事周到热情,认识她的人都说米先生有福气,娶了这样一个贤惠能干的老婆。
没有人知道米源的苦楚,没有人知道米源妻子的另一面:对米源冷若冰霜,恶语相向。
冷冷清清的家,少了家的味道。米源把包放到房间里的床上,这是最近吵架后分居的第七十一天。
米源试图接近妻子,好几次抱着枕头来到妻子的房间,都被妻子无情的扔了出来。尤其是那一声刺耳的怒吼:“有多远滚多远。”
米源站在卧室门口,绝望了。他心灰意冷地看着妻子,然后默默回到另一个房间里。
下了一碗面条,米源狼吞虎咽吃完后,赶紧洗了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大概是十一点半左右,大部分人都睡了。米源妻子回来了,推开门,听到开门的声音,米源有些不安。
他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
“这个月生活费,你打算什么时候给?”米源妻子站在卧室门外,冷冷地说到。
米源没有吱声,假装熟睡中。
‘’你别装了,我问你,这个月生活费,什么时候给?‘’
米源偷偷看了妻子一眼,他想问妻子这么晚了,她去了哪里。他知道妻子不会告诉他的,或者妻子会说你管不着,有时候会呛他,说跟别的男人约会去了。
‘’你在上班,钱呢?‘’
米源下意识的坐直身体,赶紧说:“就这几天。”
“今天晚上不交生活费,你就给我滚。别赖在这个家里。”说着径直走来,一边用力掀起米源身上的被子。
“再等几天。”米源惊恐地望着妻子,低声说道,他不想被赶出去,外面太冷了。他无处可去。
“今天钱不给,现在就滚!没有商量余地。”被子彻底掀开,一股冷气吹来,米源浑身一颤。
以前米源发了工资,如数上交,妻子没有留给米源一分钱零花。有次,米源想考驾照,希望妻子给点钱。得到的回复是让他自己想办法,米源从朋友那里借了四千块钱,第二天要去报名,没想到夜里被妻子发现拿走了。
米源有时候想,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薄情?刚刚认识那会儿,她可不是这样。
米源与妻子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朋友家里。那天他去朋友家里,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朋友说是老家的一个远亲,远到哪里呢?米源没有问,觉得没有必要问。
女孩在一家药房上班,朋友买药时,听她口音觉得应该是同乡,果然不错,后来扯上了一层很远的亲戚关系。
女孩见到米源,脸忽然间红了起来,而米源见到她,并未在意。
朋友在忙着烧饭,米源和女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女孩偷偷打量米源看好几次,见到米源转过脸,赶紧低下头,脸上是一片红晕。
米源那天很拘谨,喝水吃饭,都很小心翼翼,像飞到城里一只迷路的蝴蝶。
女孩看到米源紧张的样子,偷偷地笑了笑。
米源问她笑什么?女孩低头不语。
那一年,米源27岁。他们认识了,朋友问米源,觉得女孩怎么样?
米源一时恍惚,不知道说什么。
‘’明天晚上,请你们俩去外面吃饭,以后就看你的了。‘’朋友意味深长地说道。
就这样,两个人交往,米源渐渐对女孩有了好感,什么样的好感呢?米源也说不清楚。
爱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米源一直以为,他和心爱的人相遇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精彩,是始料未及的邂逅,是命运中蓄谋已久的相遇,是滂沱大雨中一双回眸一笑的眼神——‘’你怎么才来呀?‘’她哀怨地说道,带着一丝惊喜。
然后,米源心碎了。
‘’我来迟了,可我找你很久很久,才找到你。‘’
无数次想象,米源对于这样的场景刻骨铭心。27年来,米源曾经遇到一个真正心动的女孩,那是爱情与他最近的一次。
她叫茹,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那次聚会很多人,闹哄哄的。茹安静地坐在桌子的拐角,米源拿起杯子喝茶时,看到了她。一开始,米源并没有在意,正要收回目光时,茹俯下身去,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张纸巾,垂下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在茹抬头的刹那,米源看到了黑色秀发和白皙的脸庞所形成的独特画面,那一瞬间摄人心魄的美,把米源震慑到了,毫无理由的心动,像是春天的风吹过山岗,春天的美丽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
茹也看到了米源,微微一震,她的眼睛,在那一刻闪烁出异样的光,既是慌张的又是惊喜的,脸上随之飘来一片红云,她害羞地低下头。
米源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恋爱的山谷里,那里野花怒放,青草如茵,一抬头,看见绿芽如烟的柳枝,春天温软的气息扑面而来。
聚会上吵吵嚷嚷,只有米源和茹安静地坐着,偶尔两人目光相遇,又迅速转开。慌乱与羞涩,让两个年轻人心怦怦乱跳。
聚会散了,走到大街上,和茹同来的女孩叫上茹,和她一起走,茹低下头说她还有点事,待会再走,说还有点事的时候,茹偷偷瞟了一眼米源。
没有人知道这个细节,只有米源看到了。
大家各自散去,米源悄悄走到茹身边。
“你家住的远吗?”米源问。
“不远——”茹害羞地说道。“你怎么不走呀?”
“———”米源愣在那里,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怯怯问道:“你去哪里?我送送你。”
问这句话的时候,米源心跳的很乱,担心她拒绝,因此米源声音很轻,就像早晨河里的一层薄雾,风一吹就会飘散。
茹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没有看米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黄昏,他们在附近的街头公园坐了一会儿,然后去了一家面馆吃了面。
走到街上,晚霞落在两个人的脸上,一片绯红,茹最后低声说了一句我该回家了,米源点点头说好吧。米源想挽留,可是不敢。
茹看了一眼米源,目光悠长。
茹上了公交车,在拥挤的人群中,茹挥手向站在路边的米源道别。
米源仿佛看到一场遥远而漫长的告别,心里一阵恍惚。黄昏因为茹的远去,而变得有些忧郁,像花瓣在雨中飘落。
他们交往了一段时间,米源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甜蜜,那是恋爱的味道吗?
一天,米源打电话给茹。一开始,米源说着话,但是电话那头,一直没有说话,米源隐约听到哭泣的声音。
茹说,她被家人软禁了,不容许自己和米源交往,父母给她说了一门亲事。
茹向家人说起米源,遭遇来自家庭的极力反对,虽然一开始茹抗争了,在家里绝食,哭闹,但是连门都不许出的茹,最终屈服于母亲的以死相逼,茹嫁给了当地的权贵之家。婚礼很有气势,像一场拉帮结派的盛宴,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纷至沓来。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在这场婚宴上可以窥见一斑。
米源流了很久的眼泪后,一个人背起包离开故土,决定远走他乡,后来娶了现在的妻子,妻子聪慧能干,同时也强势霸道。
有一次回乡,听朋友说,茹婚后的生活不幸福,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勾三搭四,在外面有好几个女人。更为恶劣的是茹常常被那个男人无端打骂,茹和那个男人的婚姻满目疮痍。朋友说茹曾向他打听过米源的消息,问米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听到茹问他过得好不好时,米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像露珠在草叶上滚动。
这些年来,夜深人静的时候,米源常常会想起茹。想起茹的时候,米源的眼睛,常常蒙上一层泪水。
和茹分手后,米源远走他乡。没有想到,那天在朋友家里的那个女孩,竟然成了他妻子。
两个人相识半年后,结婚了,毫无征兆地走到一起。
那时候,米源在一家公司创意总监。从小爱画画的米源,梦想成为一名画家,在世界各地举办画展,作品被人收藏。
梦想一直未能实现,凭借着绘画的才能,米源成了一家公司创意总监。为了更好的生活,米源独自一人留在南方打拼,在那里,米源如鱼得水,事业上风生水起,每月工资都会一分不剩打给妻子,自己吃住在公司。
在南方,想起茹,身处异地他乡的米源,觉得恍如隔世。茹,现在还好吗?
有了孩子后,米源和妻子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不再像从前。
每次打电话给妻子,总是感觉到妻子接电话时的冷淡和敷衍,妻子没说两句话就挂了。
后来,米源决定离职,回到家乡与妻子在一起。小地方的就业问题,让米源在求职的路上疲于奔命,也为婚姻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再后来争吵不断,但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随着失业,求职,再失业的周而复始,两个人的感情有了看不见的裂痕。
有一天下午,米源回家,打开门,看见妻子正低着头摆弄着手机。米源站到门口,她没有发觉。
米源走到妻子身边,正想看看她在干什么。妻子一抬头,看到米源站在身边,脸色惨白,惊恐地将手机下意识地藏到身后。
“你在干什么?”米源觉得很奇怪,为何妻子如此慌乱?
“没,没什么。”
“给我看看。”米源说。
妻子没有给,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给我。‘’米源去拿手机。
妻子把手机牢牢地抓在手里。
米源走到另一边,去拿手机。
事已至此,妻子再无退路,只好将手机拿了出来。
米源拿着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没有发出去的短信。
“你现在方便不方便?我想和你聊聊。”
“你发给谁的?”米源问。
一阵沉默,妻子脸色煞白,没有回答。
“到底给谁发的?”米源觉得这条还没有发出去的短信很诡异,有些暧昧。
妻子至始至终没有回答,最后直起身,说他神经病,便再也没有理会他。
后来,每次想起妻子神色张皇,将手机藏到身后的那一幕,米源心神不宁。
她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和那个人在联系?那个人是谁?一想到这些,米源心烦意乱。
米源决定离职,妻子上班下班,一切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两个人很少交流,妻子冷漠的脸,就像一张刻在岁月中的面具。
米源又去找工作,胡思乱想,做了一段时间,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最终又辞职了。
反反复复的,直到现在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他已经失业了几个月,只是妻子还不知道。
每天假装去上班,走出家门,米源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内心十分纠结,要去哪里。郊外的那块野地,那些常开荒种菜的老人,看到米源独自坐在那里,总是投来异样的目光。
城东的那个公园,这几天在修剪树木,让他无法安身。城南的那个公园,也不能久待,那些老头老太太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吵得很多人避而远之。
商场人太多,不宜久留,最好的去处是距离家很远的公园,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然后可以静静的呆到暮色黄昏。
时令到了冬季,那天晚上,米源很晚才回家。
预报说有雨雪,阴郁一整天的天空,没有落下一滴雨,也没有飘来一片雪花。
冷风吹过,整个世界一片萧瑟凋零,米源情绪低落到谷底。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落魄到如此境地。
身上只有最后几十块钱,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他从公园走到马路上时,一阵刺骨寒风,吹起脚下几片枯叶。
橘黄色的路灯下,落叶在风中打着漩,那种任命运摆布的无奈和悲凉,和米源眼下的困境如出一辙。
‘’没钱,现在就滚!没有商量余地。”被子彻底掀开,一股冷气吹的米源打了一个冷噤。
米源望着妻子,没有说话。
“你滚不滚?”米源妻子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让隔壁邻居都知道?”
米源不再说话,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他不想让邻居知道他和妻子吵架,更不想让邻居知道他现在的落魄,连生活费都交不起的不堪,那样会无脸见人。
走出家门,小区里空无一人,小区外的大街上,车辆偶尔疾疾地驶过。空荡荡的大街,只有冷风呼啸吹过。
下雪了,零星的雪花在飞舞,细碎的雪花在灯光下飘舞,像无数个无家可归的蚊虫。
昏黄的路灯下,冬夜的街道空阔,萧条。米源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先生,买花吗?”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站在路边怯怯地问道。
路边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她的衣服很旧,但是很干净。她的年纪不大,大概七八岁,背着书包,她手里拿着几枝快要枯萎的玫瑰花。
“先生,你要买花吗?”小姑娘抬头望着米源,手里的花伸到米源面前,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那种渴望买一枝花的眼神,让米源不忍直视。他迟疑了一下,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他的口袋里是空的,空无一物。他想从口袋里摸出一点钱,哪怕是一块钱,然后递给站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小姑娘。
他做不到,他没有钱,他已经失业了好多天,没有人知道这一切。走还是不走?米源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怎么办。
“天黑了,你还不回家?”米源问她,米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觉得此时自己像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充满了岁月的慈祥。
卖花的小姑娘依然执拗着地伸出手,红色的玫瑰花被灯光照得有些暗淡,像是蒙了一层灰尘。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可怜巴巴望着米源,希望他能买一枝玫瑰花。
一阵狂风刮来,小女孩手里的那枝玫瑰花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到马路上。
看到花被风吹走了,小姑娘赶紧疾步去追。跑到马路中的一瞬间,一辆小车疾驰而来,随着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车还是撞上了她。
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小姑娘手里的玫瑰花洒落一地。书包里的书也在撞击中飞出几米外,书,本子,铅笔盒,还有一张张散落的纸。
米源冲到马路上,他看到地上一摊殷红的血。红色的血在路灯下,像玫瑰花凋零的颜色。
马路对面摆摊卖花的中年女人,看到小姑娘被车撞了,疯似的跑过来,一边嚎啕大哭。跑的太急,那个女人跌倒了。
米源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心里一颤。多么熟悉的声音!让他想起初恋——茹。
她现在还好吗?
那个女人跌倒在地,几乎是爬到马路中间。
在她侧脸的一瞬间。米源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坍塌了,就像一扇摇摇欲坠的尘封已久的窗户,忽然间被一阵风吹开,轰然倒塌,是茹。
没想到,多年以后,他和茹再次相见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他们曾经相爱过,分开多年,一直未曾相见,只是偶尔从朋友那里得知一些消息。
在这寒风凛冽的马路上,茹匍匐在地的悲伤,和雪花一起,湿透了大地。
这些年,米源很少回去。他在南方一家公司里做高管,也在这里成了家,在外人眼里算是成功人士。
自从回来后,工作不顺,米源与妻子的关系越来越差,经常吵架。
一次,米源和老婆又吵架了,妻子肆无忌惮的谩骂,诅咒和歇斯底里的撕扯,让米源不堪承受。
米源曾在一处拆迁房里坐了一夜,早晨,回到家的米源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合同书被撕碎了一地。
撕碎的合同直接断送了公司的业务,离职后的米源,不是在找工作,就是在找工作的路上,疲惫与绝望,让米源成了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
米源觉得自己活得很累,也很失败。
他常常想起茹,每次想起茹的时候,米源总是将脸埋在双臂里,眼睛湿润了。有的人错过了或许就是一辈子。
无数次思念,无数次想象,茹早已像随风而去的蒲公英,消失在远去的春天里。
没想到,多年以后,在寒风凛冽的街头,米源遇到了茹。
风很大,米源的风衣在风中飘动。空寂的马路上只有那辆车,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和悲痛欲绝的茹,还有站在风中的米源。
悲伤犹如油画,凝固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马路上到处都是风。
漫天雪花在飞舞,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层;落在脸上,冰冷的;落在睫毛上,像昨夜的梦语,最终消失在一场跋涉千里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