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芮川的头像

芮川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5/07
分享

石楠吐蕊

暮春的校园是时光酿就的一坛陈酒,醉得人步履绵软。我总爱趁着课间沿着花坛踱步,看玉兰谢了春红,看海棠褪了胭脂,直到目光撞进那片石楠丛里——千枝万叶间骤然迸出簇簇赤焰,在浓碧底色上烧出燎原之势,这般浓烈的红竟不似草木,倒像是哪位仙人倾倒了炼丹炉,让朱砂泼洒成满园火色。

晨雾尚未散尽时,数百枝石楠在花坛里列成绛色方阵,老枝虬结处凝结着隔夜的露水,新抽的嫩叶却已迫不及待地舒展身姿。这让我想起清人担当和尚写茶花的句子:"树头万朵齐吞火,残雪烧红半个天",只是眼前这丛烈焰,正将暮春的天空烧出个温柔的窟窿。

谷雨过后的晨读时分,石楠丛成了天然的音箱。当《赤壁赋》的琅琅书声撞上红叶,苏轼笔下"山川相缪,郁乎苍苍"的江景,竟在方寸花坛间有了具象。我常看见穿黄色校服的少年捧着书卷倚坐石阶,他们的影子与树影相叠,唯有被风掀动的书页,与头顶摇曳的红叶保持着相同频率。

真正的生长从来默然无声,就像这些细密小花,终将在某个清晨汇成惊鸿照影。

石楠叶尖攒着晨露,像未干的泪痕,却倔强地仰着千百张绯红的脸庞。忽地想起杜牧写"霜叶红于二月花",可这暮春时节的红叶分明比秋色更艳三分。暗赭的老枝托着新生的绛云,层层叠叠的叶片如凤凰初生的绒羽,在风里簌簌抖开朱砂笺,写着春末最滚烫的情诗。

正午的阳光穿过叶隙,将红影烙在青石板上。我常看见三五个学生抱着课本在花影里诵读,他们白衬衫的领口偶尔沾上飘落的红叶,倒像是青春别着的勋章。想起《诗经·小雅》里"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此刻的红叶是否也在应和少年们清亮的书声?那红是淬过寒冬的,当万木萧瑟时,石楠的深绿里就藏着火种,待四月熏风拂过,便轰然燃成烈焰。这让我想起教室里那些低垂的头顶,在试卷堆里埋着的,何尝不是待燃的火苗?

下午的雨,雨珠砸在叶面上迸成碎玉,整片红潮在雨幕中起伏翻涌,竟比晴日更添壮烈。水光潋滟间,红叶宛如浸在琉璃盏中的玛瑙,让人想起李贺"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的句子。最底层的叶片已转为深绛,新生的嫩芽却透出珊瑚色,这深浅不一的红在雨中交融晕染,恍若哪位画圣挥毫泼就的霓裳羽衣图。

黄昏的光最懂造境。斜阳为每片叶子镀上金边,远远望去,整片石楠像浮在暮色里的灯笼海。水雾漫过红叶时,霎时腾起七彩虹霓。这场景总让我恍惚看见明代汤显祖《牡丹亭》里"朝飞暮卷,云霞翠轩"的意境,只是石楠不似牡丹娇贵,它把艳色酿在寻常枝叶里,待春深时方倾囊相赠。

子时,推窗竟见月光浸着石楠丛。那些白日里灼灼的红褪成了暗紫,在银辉里化作团团水墨,倒显出几分唐人"紫叶吟风,苍枝偃雨"的孤傲。忽然懂得这草木的脾性:既肯在春光里烧成火海,也敢在月色中凝作冷焰。

昼夜流转间,本想特意定格这转瞬即逝的盛景,可镜头里的红终究失了魂魄,倒不如合上眼帘,任那层层叠叠的朱红在记忆里晕染。风过时,千万叶片翻飞如蝶,恍惚听见它们在吟诵李商隐"春心莫共花争发"——石楠哪里是在争春?它分明是把整个春天的热望都攒成了这最后的红,在岁月泛黄的纸页上,固执地开出永不凋谢的花。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