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馒头,迎新年。
老家过年有蒸馒头长卷子的习俗。刚进腊月门,家家户户都张罗着蒸馒头的事,忙着忙着,转眼间已是腊月中下旬,于是,伴随着袅袅升腾的炊烟,那诱人的馒头香便会在村庄上空四处飘散。
在老家,过年蒸馒头是件很隆重的事。粮入仓,万物收藏,不久便是农家人的冬闲时节。“乡邻无事冬耕罢,独倚篱门数过牛”,但父亲冬闲人不闲,忙碌了一年的父母还没来得及歇息,便在煤油灯下一边聊着当年的收成和来年的打算,一边商议今年蒸几屉馒头、长几屉卷子,是否再蒸些粘团之类的。“今年收成不错,一年到头的,孩子又多,多蒸点馒头,昌盛些(多的意思),”父亲掏出一支烟,划了一根火柴,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馒头,寓意吉祥,象征团圆和美满。其实老家人所指的“馒头”,就是现在城里人所说的包子,而城里人所指的“馒头”,在老家则被称为卷子,不同的是老家的卷子是长方形的,个头也要比如今市场的馒头大,因此老家人便亲切地称之为“大卷子”。在计划经济年代,对缺吃少穿的农家人来说,这样叫法,恐怕更多的是借以期盼着来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至于老家人所说的粘团,就是用糯米粉制作成外皮,以红豆沙加糖或白萝卜丝拌香葱做馅料,揉捏成圆锥形的团子。
蒸馒头是个很费功夫的活,但农家人忙得开心、幸福。是啊,一年到头,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盼着,因此,父母,们即使勒紧裤带,也要蒸三两屉又白又香的馒头过年。
馒头蒸得是否出色,首先取决于面粉的品质。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为了蒸出出色的馒头,父亲总是在夏季收麦时便把最好的小麦里留下来过年。为了保持面粉的纯净,母亲大多会利用阴雨天,一边休息一边捡着小麦里混杂的泥块杂质。
捡好的小麦先要清洗成净麦,晒干后再加工成面粉。隆冬季节,河面早就结成厚厚一层冰。“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趁晴天,一大早母亲便把小麦一淘箩一淘箩端到小河边淘洗干净,再摊放在屋前的席子上晾晒。冬阳如诗,温暖着农家人幸福的日子。差不多一两天的风吹太阳晒,小麦焦干,坐等着磨粉。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个生产队百十户人家,也就一个面粉加工厂,因此加工面粉都要先同机工师傅挂个号,排个队。记得那时机房就在老庄的西边,进入腊月,一向冷清的机房便一下子热闹起来,庄户人家白天闲不住,大都凑着晚上来加工面粉,因此每年腊月中上旬的晚上便是机房一年里最热闹的季节。有时凑巧人多,机器成夜不停,轰隆隆的声音夹杂着重实的脚步声成为夜晚乡村动听的旋律。
记得有一年,轮到我家加工面粉时已是夜里 10点多,第二天
是星期天,我便自告奋勇地跟父母去帮忙。昏黄的灯光下,父亲负责清理麦麸,我和母亲小心翼翼地把雪白的面粉装进柳条编织的笆斗里,有时父亲也会用他那粗糙的手捧起一小把面粉,一边微笑一边同加工师傅交流着面粉的成色。
定好蒸馒头的日子后,父亲找来梯子爬上屋顶,把烟囱打扫干净,母亲则张罗萝卜、豆沙、葱姜等馅料。那时蒸馒头一般用竹篾或松木片制成的屉笼。记忆中木屉笼长方形,容量大。由于我家人口多,即使是木屉笼,也要蒸上个大半天。那时一个生产队也就是两三套屉笼,“僧多粥少”,大家便只能排挡使用,昼夜不停。为了卡准时间,发面的温度湿度和发酵时间把握都得讲究。为了不影响下家,保证笼按时按序运行,父亲便时常邀请富有经验的安三爹(老家祖父辈叫爹爹)来“掌舵”。“行笼”时(未放入馒头之前的空笼在锅上蒸),邻居叔叔们也会主动过来帮忙。一屋子人一边包馒头一边谈论着村里的新鲜事,时不时还来点荤的,惹得一屋子的笑声。
那个年代,农村人人多屋小,屋里放不下,父亲便把准备好的席子放在门外,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在席子上,顿时空气中也流淌着甜蜜的香气。这时父亲又连忙催促我们快吃,咬下麦香四溢的包子,柔软的面皮,鲜美的馅料,每一口都是幸福。逢人经过,父亲也会热情地招呼行人尝尝自家的馒头,行人则一边品尝一边说些感谢恭维的话。
在我的记忆中,由于兄弟姊妹多,我家每年蒸的馒头品种数量都很多。“远亲不如近邻”,父母人缘好,因此左邻右舍谁家先蒸了,也都会主动送些馒头让我家尝尝鲜。农村人注重礼尚往来,蒸好馒头后,父母都会按照各家的数量再增加点彩头让我们一一还礼。
堆得小山似的馒头卷子让常年饥饿的我们肚子撑得滚圆。当然,卷子过年前一般是吃不到的,更多的是为来年春荒备粮,于是第二天趁着卷子还很柔软,母亲便把卷子切成小块,晒干后扎进袋子里。也就是有了卷干子做干粮,让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饥饿而又漫长的春荒日子。即便是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父母也不忘每年多蒸些卷子,晒干后再用干净的棉布袋装好带给我。春三头饿得慌,粥汤里放几片卷干子或鸡蛋煮卷干,都是我那段日子的最爱。
一年一光景,一岁一芳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包子馒头满大街都是,馅料也是种类繁多,荤素搭配,鲜香味美,但即便是包子店一只售价高达三四十元的蟹黄包,也吃不出童年乡村馒头的美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