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难得有机会看戏,能看上一场戏,老老少少激动如同过年一样。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苏北农村,经济落后,文化贫瘠,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多少文娱生活。老家建湖有“中国淮剧之乡”之誉,但即便是生在淮剧之乡,村民看戏的机会并不多,也只有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上级文化部门才往往安排个戏班子进村,给忙碌一年的村民送上一台淮戏。
淮剧又名江淮戏、淮戏等,起源于苏北里下河地区,距今已有200多年历史,起初叫“门叹词”。相传,过去苏北农村穷困,水灾频繁,逃荒者背井离乡,手拿竹板,挨门逐户,乞讨卖唱,常以“虞美人”等曲调,唱门叹词谋生。淮剧的语言以建湖县的方言为基调,说的是建湖话,唱的是建湖腔。
过年了,孩子们心里乐开了花,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大红的春联喜字,把破旧的村庄映衬得一片喜气洋洋。这时,会有消息传着某天某日有戏班子来演出,就在人们将信将疑时,架在村部东山墙竹杆子上的大喇叭再把戏情的消息传播开,于是整个村庄便像炸开了锅:孩子们自然是奔走相告,喜欢看戏的小媳妇们也会通知十里八乡的七姑八姨来看戏。
乡村的戏一般安排在下午,戏台大都搭在学校操场或村部。那时乡村条件差,路大都是坑坑洼洼土路,加之河多桥窄,大白天亮头亮眼的,方便老人小孩出行。
戏吊足了大人小孩的胃口。虽然是下午的演出,往往上午就要搭好戏台。锣鼓道具服装等陆续准备好后,乐队便开始调试鼓琴。“咚咚锵,咚咚锵……”震天的锣鼓声中还夹杂着清脆的钗声,在空旷的乡村传得很远,听到鼓声的孩子便按捺不住,便偷偷跑出来张望,有的干脆跑到戏台去看热闹。
冬天太阳落得早,因此戏也开始得早。演员们吃过早中饭,便开始化妆,花旦、青衣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眉毛、抹胭脂、插珠翠;化好了妆的老生忙着穿蟒袍、登粉靴、戴髯口;有的演员在做工,做些髯口、翎子、甩发、水袖的技巧动作;也有的武生在耍刀花、枪花,吊嗓子,有的撕腿、扳腰、拿鼎,动作行云流水,练着练着,突然一声吼,吓得扒着围观的孩子们赶紧落荒而逃。
中饭碗还没丢,戏台那边的锣鼓钗声便响起来,有时也夹杂着一小节的胡琴声,稀稀落落的,像是在和音,也像是演员在热身。说话间,路上便有看戏的人。小孩一边跑一边闹,老人扛着凳子椅子在后面跟着,不时向撒野的孩子叫几声。又是一阵锣鼓声,路上看戏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人们像赶集似地从四面八方涌向戏台。
“粉墨登场淮韵浓,悲欢离合戏中逢”。一年春节村部来了一个戏班子,唱的是古装淮剧《牙痕记》。《牙痕记》又名《瓦车篷》,故事说的是寒儒安文亮携妻顾凤英、子安寿宝进京赶考,不幸失银染病。巨商刘半城欲买寿宝作子嗣,凤英为救夫而舍子。文亮斥妻心狠,凤英追子至太原,于瓦车篷又产一子,遂咬牙痕留血书将婴儿抛弃。适王家二夫人求子拾走婴儿。后来,安寿宝官至相府,安文亮及王金龙(弃婴)也分别高中文武状元,从而上演了一出悲喜交加骨肉相逢的故事。
故事的结局由大悲到大喜,三家人成为一家人,高官显赫,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现在看来其结局显然过于完美,但一波三折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加之大悲调的唱腔,还是让看戏的人拍红了手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在老庄的北面建立三间两厨的新屋,春节前父亲又化了88元买了一台电唱机,顺便买回了《白蛇传》《牙痕记》《赵五娘》之类的淮剧唱片。在《牙痕记》全集中,父亲特别爱听“金殿认子”那场。夏日的晚上,忙碌了一天的父亲便会一边摇着他的蒲葵扇一边听,百听不厌。当然我也知道个中情由——二弟过继给二伯父,他心里一直期盼有朝一日认下他的二儿子。
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后来,老家永兴小街上也有了影剧院,看戏的机会便多了起来。如果有新戏上演,村里便会组织村干部去观看。那时父亲是村工业办公室主任,我跟父亲沾光,看了不少淮戏。比如《秦香莲》《吴汉三杀》《哑女告状》《三女抢板》,还有扬剧《王瞎子算命》、淮海戏等。看戏固然很重要,但戏散场后,路过永兴小街的小饭店,村里往往会犒劳一下村干部,一人一碗阳春面,加上一大盘卤猪头肉,每每想起,至今还觉得唇齿留香,垂涎欲滴。
淮剧是地方剧种。大学毕业后我分到一家国企单位担任宣传干事。为丰富企业职工文化生活,单位经常邀请省淮、市淮的演员到厂里演出,厂工会也会组织职工去剧场看戏,工作之便让我认识了不少省淮、市淮的演员。后来又学唱了一些淮剧片段,竟渐渐成了淮剧票友,每每参加朋友生日宴会,也忍不住献丑唱上一段淮剧,可惜的是一般酒店歌厅淮剧伴奏曲目很少。如今是抖音兴盛时代,抖音上却有不少淮剧伴奏曲目,通过抖音又让我认识了许多知名不知名的淮剧人,欣赏到了不少平常难得听到的淮剧精彩片段。聚龙湖畔,淮韵悠扬。为传承淮剧传统艺术,10多年前,盐城市在聚龙湖东北角,建了盐城淮剧博物馆,这也是中国首家淮剧博物馆。如今在乡村振兴进程中,文化和旅游部门更是经常组织送戏下乡,文化惠民活动,让淮韵新声,在乡愁最深处回响。
淮音悠悠,传唱百年。但戏再好,也会有曲终人散之时,人生亦如此,不同的是人生之戏不是戏,没有彩排,不能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