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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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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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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老街

老街,是我安放童年记忆的旧匣,亦是丈量他乡风物的标尺。每至陌生城邑,心底总悄然滋长一个念想:寻一条老街,踏响那窄窄青石,于斑驳光影里,啜饮时光的陈酿。安丰古街,便是这般令人魂牵梦萦的所在。

安丰古街,枕卧东台市安丰镇南隅。其肇始于唐开元元年(公元713年),初名“小淘浦”(浦者,水滨也),亦称“东淘”。老街蜿蜒,分古南、古北二段,首尾相衔,绵延约七里,故有“七里长街”之誉。街巷深处,文脉悠长:省文保鲍氏大楼巍然耸立,盐城市文保吴氏宗祠(明末清初“布衣诗人”吴嘉纪家祠)默诉沧桑,更有画家戈湘岚、开明士绅钱乾、教育家侯湘石等名人故居,星罗其间。

安丰之名,寓“安乐丰足”之愿,乃古人淳朴愿景的寄托。此吉祥佳名,单江苏境内便有三处:东台、兴化、宝应各据一方,依方位而分称“南安丰”“北安丰”“西安丰”。

老街最南端,盐城母亲河——串场河静静流淌。许是水汽氤氲,夏日的安丰古街,燥热亦被滤去几分。天公似解人意,不知何时,细雨如丝,密密斜织,空濛一片,宛若为老街笼上了一袭轻纱。此情此景,顿生“天街小雨润如酥”之朦胧意境。

古南街入口,一条百余米长的仿古街道东西延展。雕梁画栋,古意盎然;飞檐翘角,姿态万千。街道一侧,清流潺潺,芦苇成片,题名亦别具匠心:“凌云枕河”——空旷辽远,气势非凡;“廊桥”——余韵曲包,引人遐思。临河古寺“大悲庵”,鎏金行书匾额仿佛低语着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宏愿。或因雨日,庵内异常宁静,唯见香火袅袅。清凉河风裹挟雨丝拂面,更添几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清凉禅意。

大悲庵侧畔,便是“郑板桥读书处”的两间草庐。雨丝斜织于草檐,悄然无声,唯檐口滴落的水珠,坠地时绽出清脆回响。草屋内,清瘦矍铄的“板桥先生”塑像,正展卷凝神。相传,一生清贫的郑公,曾应大悲庵住持法树和尚之邀,于此暂居。其清廉之风,浸润斯土,更为庵厨留下千古名联:“白菜青盐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道尽布衣蔬食之真趣,亦见其“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的赤子襟怀。

步出草庐西门,一爿门悬“古街驿站”的旅店静默伫立,惜乎门扉紧锁。导游指点,此乃古南街真正的起点。

天公似怜游子意,雨势渐收,灰蒙天幕透出几许亮色。沿街鳞次栉比的明清老宅,经雨水濯洗,木楼黛瓦、檐角飞翘,愈显鲜亮清朗。老街风骨犹存,纵使略经整治,那深深浅浅的岁月刻痕,依然从砖石木纹间悄然渗出。

雨后的老街,幽深僻静。远处,两侧高悬的红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漫步深巷,淡淡花草香气弥漫萦绕。青灰色的墙面、青砖麻石铺就的狭长街面、被时光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块,无不诉说着“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般的古朴厚重。

北行不远,东淘古戏台赫然入目。木构两层小楼,飞檐灵动。台侧楹联意蕴深长:“戏中人亦许世中人话本国人,台上戏或为台下事梨园故事”。驻足凝望,雕梁画栋间,昔日“舞榭歌台”的繁华似在眼前流转,却又终归“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只余岁月喟叹。

戏台左近,安丰盐课司默然矗立。此地曾商贾辐辏,盐业鼎盛,史称“两淮盐赋甲天下,东台课税甲两淮”。晏殊、吕夷简、范仲淹等一代名相,皆曾于此主理盐政,而后入朝辅国。步入后院公堂,一位身着顶戴花翎黄马褂的“衙门捕快”,操着地道东台方言,热情讲述盐政兴衰。临别,其欣然与众人合影,为古衙平添几分生动。

盐课司斜对面,一口古井静卧。导游告曰,此乃“显卿古井”,距今六百余载,为布衣诗人吴嘉纪先人吴显卿捐建。昔日元代嘉松府提举吴显卿去职归乡,见盐场咸水难饮,遂捐资凿井二口,此为其一。井水清冽,掬之入口,甘甜沁心。相传井畔曾建凉亭以憩行人,今亭已圮,唯余苔痕点点的残垣断壁,徒留“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之叹。

细雨复来,柔柔洒落,沿街青墙愈显湿漉。我素喜雨巷独行,这份宁静祥和,足以涤荡尘嚣,令烦忧“散作浮云随雨过”。行人寥寥,前方三两柄移动的花伞,倏然牵动情思,恍若戴望舒笔下那“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的姑娘”,结着愁怨,又飘散芬芳。烟雨迷蒙中,吴氏家祠前那株铁干虬枝的石榴树,正焕发灼灼生机。榴花似火,小院夏深,恰如郭沫若《石榴》所赞:“榴有梅树之干,杨柳之叶,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于稠密油亮的绿波间,那点点红苞,暖了一树轮廓,燃亮一角温馨。

古井南畔,便是吴氏家祠。六间梁屋,规制不宏,却正契合吴嘉纪这位布衣诗人的风骨。生于明末乱世(1618年),吴嘉纪少时勤学,弱冠中秀才魁首,然值江山鼎革,清兵南下,壮志难酬,潦倒困顿,终成煎盐灶户一员。其诗作深切体恤盐民疾苦,字字血泪,故得“布衣诗人”之誉。一生留下千四百余首诗篇,尤以“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之句,道尽盐民辛酸,吟唱不绝,直抵人心。

时光总是匆匆,不觉间,已是暮色四合。徽式古建鲍氏大楼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巍然;与徐悲鸿并称“南戈北徐”的画家戈湘岚故居,以及稠州钱庄、吉宝轩等胜迹,终因时促,只得匆匆一瞥。这份遗憾,恰如陆游所叹“匆匆不暇细思量”,却也成了他日重访的绝妙伏笔。

夜色渐浓,沿街灯火次第点亮。夜幕下的安丰古街,愈发宁静甜美,恍若一幅洇染开的水墨长卷。于我心中,老街不仅是凝固的文化符号,更是漂泊灵魂的精神原乡。那些随老街一同流逝的岁月,已化作一缕永恒的乡愁,深深烙印于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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