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晒谷场边的竹篱笆下,草垛被秋阳晒得蓬松,散发出阵阵清香。老母鸡芦花正领着一群绒毛未褪的小鸡崽在埋头扒食。她的爪子熟练地扒开草秆,刚露七八粒金灿灿的谷粒,忽听空中“扑棱”一阵急响,十几只麻雀如撒豆般落下,尖喙雨点似的啄食,转眼便将谷粒扫荡一空。
芦花的颈羽霎时炸开,扑腾着宽短的翅膀冲上前:“你们这些天上飞的强盗!年年秋收时节都来抢食,莫非真要逼得我们母子饿死?”小鸡崽们吓得挤作一团,发出细弱的啾啾哀鸣。
领头的麻雀灰头轻巧地跃上竹篱笆,歪着黑亮的小脑袋,抖抖翅膀:“老姐姐这话好没道理!晒谷场是全村人的,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私产了?若论先来后到,我们麻雀祖祖辈辈在这片天空下觅食,可比你们鸡族落户村庄早个上千年哩!”他灵巧地转个身,尾羽在阳光下划出褐色的弧线,“你既然知道秋收时节谷粒丰足,为什么不学学我们清晨踏露觅食,偏要日上三竿了才来草垛碰运气?”
芦花的鸡冠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反驳:“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我们鸡族就是在地上刨食,哪像你们扑棱翅膀四处劫掠?”芦花恼怒地踩踏着爪下的草梗,“去年被你们硬抢去三成谷粒,前年冬天的秕谷更是……”
“硬抢?笑话!”灰头突然振翅掠过芦花的头顶,惊得她倒退了几步,“所以年年重复着你们饿肚皮的戏码?你看东南方新开辟的打谷场,晾着三倍于此的稻谷;后山松林里的红浆果正落满一地;甚至你们鸡圈旁的肥料堆底下,都有肥美的蚯蚓——这些你们都视而不见,只盯着眼前草垛里这几粒残谷!”
一阵秋风忽然卷起晒谷场上的谷壳,纷纷扬扬的。芦花怔怔望着一群麻雀在金色烟尘中起起落落,她想起昨夜寒露渐重,冻死的秋虫该在田埂西侧堆积成宴;想起自己年幼时母亲曾带她啄开南瓜棚的藤蔓,金黄的花蕊里饱含的蜜露;更想起老祖母叹息的往事:“很早以前,我们鸡族也是能飞上十多丈高的大树,后来被人圈养,才渐渐忘了云霄的滋味……”
灰头的声音变得温和:“‘鸡’字右边确是个‘鸟’字。若你肯跳上矮墙试试——不必真飞,只要登高望远,便会发现食物从来不在争夺,而在发现。”他突然俯冲而下,衔起菜叶上一条肥硕的青虫,轻轻放在最近的小鸡崽面前,“尝尝这个,比干谷粒鲜美得多。”
灰头见芦花不吭声,又说:“老姐姐,这世上的食物,从来不是谁的专属。与其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抱怨,不如去学会如何拓宽路子吧。”
芦花沉默地看着幼崽怯生生啄食虫子的模样,忽然用力扑腾着翅膀,沉重的身子竟然跃过了平日里不敢逾越的竹篱笆。她落在长满野草的田埂上,发现夕阳下的野菜籽饱满如黍米,腐烂的木桩旁边,白蚁巢正渗出甘脂……
当夜,鸡群召开家族会议。芦花第一次带领雏鸡们练习跳跃矮墙,讲述祖辈翱翔的传说。月光下,她忽然明白:麻雀争食不是灾难而是警钟,真正饿死他们的从来不是掠夺,而是画地为牢的惰性。毕竟天地如此辽阔,而鸡的翅膀,原来就是为了突破藩篱而生的。
黄传品2025年晚秋于义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