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六合村静守时光,以待流年,宛如一位仙子飘落人间,美得如诗如画。
六合村位于龙山县苗儿滩镇境内,滨临酉水支流捞车河流域。在旧社会称六合寨,新中国成立始设六合乡。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六合乡撤分为六合村。全村由六个自然寨合成,梁、朱、黎、魏、程、张等六姓氏人数居多。现有1500余人,97%以上是土家族。2012年六合村被列为全国首批“中国传统村落。”
驱车从龙山县城沿洗里大道南行,一小时后抵达捞车河畔。经过一座大桥往左短暂行驶,便可望及对岸的美丽风光。碧蓝的天空下,八百亩绿茵茵的稻田。正前方是六合村,稻田连着村庄,村庄连着稻田,似乎无边无际。
山峰连绵,像母亲张开双臂,深情拥抱这片土地。树木苍翠成深厚的墨绿。忽然,轻云出岫,阵阵薄雾升腾,随风飘荡,不一会儿就为村庄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鸟儿从树林里飞出来,在村庄的上空盘旋。
捞车河上拉拉渡,渡船人寥寥无几。石阶时隐时现,经年流水冲刷,变得灰白光滑。一桥飞架东西,昔日繁忙的拉拉渡,仿佛瞬间寂寞清幽,流露出茫然的神情。
五条溪沟隐约可见,溪水顺山势而下,把这片平地分隔成六大块,也就是六个自然寨。柔顺明亮的溪水,不分昼夜地弹奏旋律,清清爽爽地汇聚捞车河。整洁的村路交错相通,与溪流构成和谐温馨的村居图景。
环顾四周的山水,我的眼中充满了惊叹:这里真是个好地方!顿觉心灵如洗,轻松惬意,生活的烦恼随之烟消云散,不由得迈开徜徉六合村的脚步。
六合村山水环抱,钟灵毓秀,它的子民用汗水与智慧书写杰作,串串历史印记留在这片土地上,也留在我的心头。
顺山势修建的252栋古木屋,一栋接一栋向我靠拢。炊烟缓缓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木香,滴落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每栋古木屋独立存在,而又脉络相通。新旧迭代,传统与现代交织下的土家建筑,散发出浓浓的古朴韵味。土家吊脚楼飞檐翘角,流畅婉转,每一寸地方做工都十分精致,刻满了青山绿水、摆手呈祥、百鸟和鸣等各种各样的图案,岁月在它们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百年老宅庄严肃穆,梁柱陈旧,门楣褪色,板壁隆起褶皱,轻轻触碰似有老翁叹息。在村庄的中间位置,一栋魏家大屋赫然屹立,占地500平方米,由10户人家合建,共15间房屋,梁柱、门楣和砖瓦布局整齐,呈“一”字形横向排列,恍若一部悠长的泛黄书卷。空旷的院坝长满了小草,大屋整体向后倾斜,肢体苍老,漏出无奈的神情。
有一张响亮的名片叫“六合村木匠”。很早以前,六合村盛产木匠,最多时达47个。他们除了在本村修房建屋,还游走江湖,把木匠技艺传播四方。“不挖墙脚和气生财”是六合人代代相传的“木匠规约”,时过境迁,依然深刻在六合村木匠的脑海里。
凝视一面面土墙,仿佛时光并未走远,而是在六合村停留。村寨多数人家筑有土墙,在外围一个大圈筑有大围墙,有寨中寨之说。走进幽深的小巷,抬手就能触摸土墙。由于多年风雨侵蚀,土墙不断地脱落,墙角已长出浓密的野草。走近一个土墙端详,墙面千疮百孔,轻轻地摩挲墙壁,灰土簌簌地掉落。偶遇一位老人,他靠着土墙入神地抽着自卷的“喇叭筒”草烟,我与他攀谈起来。老人说,在旧社会,苗儿滩(旧名苗市)匪患猖獗,经常有土匪抢劫骚扰六合村。为了保境安民,有效抵御土匪的侵袭,家家户户都砌土墙,有了土墙,大家感觉日子过得安稳。只要听到有匪徒进村的耳信,长者一声吆喝,全村青年就迅速拿起自制武器,奔赴到各自的岗位,无所畏惧地打击匪徒。那些密集的墙孔就是当年土匪攻寨时留下的痕迹。
六合村山上山下都有水塘,水塘四周幽静,清澈见底,水中岩石错落有致,间生一些水草,非常适合鱼苗孵化。六合村民看准天然的优越条件,伐翠竹编织成四方形篾子,然后扯很多鱼腥草,用绳索把它们绑在一起,先沉浸到拉卡车溪口塘五天左右,待鱼卵产出后,又把黏附无数鱼卵的鱼腥草沉浸到二坪山龙豆腐溪沟,十天左右孵出密密麻麻的鱼苗。六合村卖鱼苗历史悠长,民国时期就有零星散户到处兜售鱼苗。新中国成立后,六合村鱼苗逐渐享誉周边,除了供应龙山县,已卖至湖北来凤、恩施,重庆酉阳、秀山。
拉卡车是土家语,意思是大水聚集的地方,它是六合村的一个寨子。每年端午节,六合村邀约邻近的星火村、黎明村、红光村,在这里举办赛龙舟活动。那天,男女老少停下农活,相互吆喝观看赛龙舟。碧绿的河水绽放笑颜,两岸树影婆娑,人头攒动,说笑声此起彼伏。六艘装扮一新的龙舟缓缓驶来,停泊在预定位置,器宇轩昂地整装待发。随着礼炮一声炸响,龙舟如离弦之箭,在水中劈波斩浪,奋勇向前。鼓手们在船头挥动着鼓縋,“咚咚咚”地声音响彻天宇。水手们鼓起腮帮,双手拼命地划桨,全身水珠滚动,放射出生命的激情与活力。“加油,加油”的声音从岸上飞向天空,从天空落在船上,把每个赛手撞得心花怒放。悠悠六合村,在你拥我抱中荡漾起欢歌笑语。
多少年来,六合村淡泊宁静,笃定超然,它的子民在劳动生活中孕育出丰富的文化美餐,等待着有缘人畅享传扬。
很早以前,六合村民自发组织团队“唱汉戏”。1950年新中国第二次土地改革时期,六合村首次成立汉剧团,由村集体组织演出,在当年春节期间上演了一场《梁山伯与祝英台》。演出结束后,引起不小的轰动。周边百里人家专程前往观看,当时六合村人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1956年六合村成立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村民成为社员。为满足很多社员对文化活动的渴求,六合村组成另一支汉剧团,聘请永顺汉剧团老师当导演,结合当时的生产生活自编自演,趣味横生,村民们欢呼雀跃,其乐无穷。田土下户后,村民各自忙农业生产,六合村汉剧团日渐式微。
农活忙完了,六合村民喜欢跳摆手舞。夜晚有人在院坝中间燃烧一堆熊熊大火。男女老少身着自做的民族服饰,齐聚一堂,开始几个人,慢慢十几个人,热闹时有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人,围着大火在明快的节奏中翩翩起舞。他们的身体时而前倾,时而仰望。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深厚的农耕文化,他们虔诚的眼神在为六合村祈福,整齐的动作、豪迈的气势,与旋律激昂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让人看得入迷,禁不住为之叫好。
曾几何时,六合村妇女个个能够上机编织土家织锦,这里一度呈现“女勤始织、户多机声”的繁荣景象。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六合村与外界的交流日益广泛。村里不少年轻妇女放弃土家织锦,蜂拥而出看外面的世界。即使如此,六合村仍有不少农户家里挂有土家织锦,各式各样的图案赏心悦目,有艳丽的鲜花、鸳鸯的羽毛、天空的晚霞、雨后的彩虹……地上摆有织锦机,木架上绕着色彩缤纷的丝线。看见这些,对土家织锦技艺的过程一览无余,充分感受到土家村民的智慧与勤劳。
“孩子多读点书是有好处的。”在六合村,我听得最多的是这个话题。其中魏家寨自古耕读为本,崇文重教,是六合村重教兴教的火车头。国家恢复高考以后,魏家寨每个家庭不管家境多么拮据,都要千方百计供孩子上学。近年来,魏家寨考上大学32人,接二连三走出村寨参加工作达40余人,不得不让外界惊叹。魏承仙老人是私塾先生,解放后他在人民教师岗位上光荣退休。退休后他仍然关注六合村的教育,热心给孩子们传道解惑,在村里有口皆碑。程家有个孩子自小顽劣,讨厌读书,父母对他伤透脑筋。魏承仙老人知道后,上门问询情况,并主动应承下来,帮助管教孩子。他经常给孩子讲励志故事,耐心地辅导作业,校正他的人生坐标。孩子慢慢地对学习有了兴趣,求知欲越来越强,后来顺利考上高中,又考上大学。程家感动得热泪盈眶,携子登门拜谢。魏承仙老人笑呵呵地说,“别客气,我们都是六合村人。”他老人家的高尚举动,如一束月光照亮村寨,其他家庭深受影响,从此,六合村的教育如春天的花朵次第开放,结出令人欣喜的果实。张家寨张明龙家2012年大儿子张安幸考上第二军医大学,2013年小儿子张安福考上同济大学,在当地颇受称道;拉卡车村民王丛贵养育两女,先后考上大学,并且都考进公务员队伍,一个在乡政府,一个在县直单位,成为六合村自豪的话题……
“六合”顾名思义和谐、融洽,有团结合作的象征意义。“六合之内如同一个大家庭”自古有此论说,我猜想,取名六合村或许从中受到启发。咀嚼“六合村”之名,浮想耳闻目睹的点点滴滴,我的内心燃烧熊熊的火苗。
早些年,我际遇一位在长沙工作的六合村人。说起六合村,他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他说家乡灵秀,树叶绿得发亮,吊脚楼恍若梦境,捞车河清澈迷人,小时候他常与伙伴在河里游泳,在河边打漂漂岩;他说家乡智慧,六合村除了“木匠”“卖鱼苗”声名远播,在交通不畅的时候,乡亲们还利用丰富的水资源发电,带动机器打米,创造出令人陶醉的成果;他说家乡亲和,每次回六合村,他都感受到醇厚的亲情,这家吃饭,那家喝酒,如同归家。酒足饭饱,品茗清香的家乡茶,乡亲们问他在长沙生活舒不舒服,六合村的腊肉、霉豆腐好不好吃……
近年来,陆陆续续有村民外出务工,六合村不少家庭无人看守。村里有位朱元龙老人,他已80岁高龄,除了耳背,身体还很硬朗。空闲时这位老人总喜欢在村里这走走,那瞧瞧。他主动帮忙看守空巢木屋,特别是下雨天,他小心地四处查看,看门板漏水没有,看瓦片吹掉没有,看院内的杂草长得高不高……村里不止他一个人这样做,“六合之内如同一个大家庭”所有在家老人俨然这个大家庭的主人,他们悉心地看护每栋木屋,大雨滂沱的时候,他们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听起来却悠扬悦耳。
透过绵长的岁月,我仿佛看见村里老少和乐融融的场面。梁家人在此开垦荒地,种树栽花,逢人便说这是大家共有的;黎家人种植水果,水果成熟了,传遍各家各户随便摘着吃;村里孩子一大早就去程老太家玩,听她讲趣味故事,饿了还有甜蜜的糖果果;张大爷不善言辞,但是他有技术有力气,晚饭后他等待村民随时召唤修农具、搬重物;魏老太公早年学木匠,手艺学成后激情满怀地修建木楼,并且主动传艺给六合村年轻人……
六合村日渐深入每个人的血脉,成为六合村人精神的原乡。“这个村叫六合村,我们是六合村人。”款款心声就像锚点一样,勾连着每个人对六合村的深厚情怀。
退休老干黎代生逢人就说,“我离不开六合村,我的家乡山美水美人亲和,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六合村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很多亲人。六合村是我永远的故乡!”考上第二军医大学又在外工作的张安幸动情地说。
在龙山县政府工作的魏开祺,轻轻拍下六合村的山水照,不断地发给远方的朋友,“美不美?那是我的家乡呢。来吧,我的家乡欢迎你!”
“建设六合村,我们有什么舍不得的?”2016年修村主干道时,120户农户涉及到占院坝、拆猪圈,有的还要搬迁。乡政府召集大家商讨时,农户们异口同声表态支持。农户田清云家有2分责任田,村里没有征收就施工占用。田清云外出务工,2年后他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没有怨言,更没有上门吵闹,村干部上门解释,他心平气和地说,“都是为我们村做好事,弄清楚就行了。”修村路需要占用叶润风家一栋连5间老房子,占地140平方米。当时叶润风不在家,村干部电话沟通,他满口答应。村里给他家置换一块宅基地,不久因政策调整,那块宅基地圈进红线,无法使用。村干部说明情况后,他点点头说,“自家人办自家事,不着急,慢慢处理。”听到一个个这样的故事,怎能不让人唏嘘感叹呢?
在乡村振兴的浪潮中,六合村产业渐露头角。香米、水果、蔬菜、腊肉越来越受到消费者的欢喜,很多产业大户在周边慢慢小有名气,尤为可贵的是他们亲近故土,对本地村民倾注热情与爱心。种植大户魏宏宁流转农户土地种油菜230亩、水稻600余亩。长期聘请本地村民做工,每年付租金20万元,发工资12万元。2021年他被评为“全国粮食生产先进个人”令人心生敬意的是,他每年定期邀约在家村民来家里聚餐,畅聊家长里短,倾诉一年的酸甜苦辣。如有生活烦恼与不顺心事,各自痛快地说出来,顿觉浑身舒爽,如清泉心上流。
六合村自觉融入时代的奔涌,焕发容颜,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游客。他们来此纵情山水,感受舒适环境,体验土家村落古韵。不时听到有客人感叹,六合村静美,有独特的味道。在这里,他们不仅饱览秀丽的山水,而且感受着富有浓厚亲情的氛围。“六合”吸引了他们的视线,陶醉了他们的灵魂。
悠悠六合村,这里的每一个符号、每一弯角落、每一位子民都放射出岁月的魅力,让人沉醉,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