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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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亲有关的河流
我常常坐在一条大河边发呆
水里的鱼儿游过
天上的鸟儿飞过
良久，我看见很多景象
捕鱼的人，浣洗的人，泊舟的人
在水中央的窈窕淑女
在激流中的浪里白条
纤夫和船夫，走江人和捞江人
我常常在河边发呆，等我父亲归来
父亲在河上跑单帮
他对这条河流充满了敬意
每次回来，扔下一个故事就走
久而久之
生活被故事填成滚滚洪流
江上的行吟
从小我就是长江人的后代
在水一方，饱览诗经所有的诗意
我走在长江退水后的乱石滩
江水淹没了我的赤脚
纤夫们拉着一溜索船舢
与船夫们一道前呼后和
嗨喽嗨喽-哈咯哈咯
咳呦咳呦-嘿咗嘿咗
船夫喊——拖扛啰……
出艄喽……捉缆哟……
推桡啦……
嗨喽嗨喽-哈咯哈咯
纤夫吼——摇撸啦……
掌力啊……唤风呀……
拉纤嘛……
咳呦咳呦-嘿咗嘿咗
后来我赤膊上阵
加入了纤夫们的行列
再后来我上了船
与船工们穿越急流险滩
我走过的川江
就是家乡至夔门的峽江
我来自长江小三峡
铜锣峡的天梯
明月峽的泉流
黄草峽的松涛
游历到长江大三峡
瞿塘峡的石壁
巫峡的云雾
西陵峡的栈道
我的川江，我的峽江
是我一生最沉痛的叙事录
我穿行江中的生活
与在两岸的生活有如梦与现实
我的河流，我的山川
是我生命际遇最伟大的信仰
楚湘别恋
山河沉沦，江山依旧
结霜的草木落雁几只，孤影遥远
伤心神女峰，望断桃花源
风雨如故，故人不归
屈子砸了琴台，陶令砸了书台
我听见血液的撕喊，箫声起阑干
一掷笔，千束简
万里悲歌，只能今夜痛哭
庙观的钟声
随风飘摇，顺水漂流
月上三竿时分
沉睡的江岸，酣睡的江岛，醒了
上游漂来的绝响
荒漠飞沙，高原风萧
穿过羌塘寒石，经幡猎猎
我打马归来，看雪鹰追逐落日
有美一人，唿哨绝响
吹动的曲巴，风釆绝伦
通天河谷流淌出上游的传奇
一个人的自我流放
鸿蒙太初，原始的野性萌动
昨夜的雨很大，今日的草原很深邃
格桑花滴血无声
让心语从耳旁飞过，停在空中
一场泥石流，尘埃落地
看到那座江心巨石，我哭了一夜
你啊，古老的磐石，流芳万世的中流砥柱
芦苇、荆丛和老树根与你隔水相望
漂泊的河沙、荒丘中的绿洲，白垩纪的冰川
以及逐水草而居的两栖动物、直立动物们
你永恒不变的坚韧，忍辱负重的牺牲
你是江中的泰山，遇洪流不让万分
你是古往今来舟楫的天道航标，是死亡线上的镇妖塔
那些鹅卵石，你千千万万的儿孙，都在风雨中走失
只有你的固执、倔强成为地球生命的长老
我何其幸运能与你守望
我长久地向你行注目礼，听汽笛声声从烟波浩淼的雾霭中
扑伏在你的身上
你的身上，满是骨骼与筋脉
我喜极而泣，我，必须哭一个晚上
明天，也许还有无数个明天，我还会来看你
我想洞悉你的前世今生
江上流浪者的口述
少年时，我在长江上漂流
准确地说，我是一个江上流浪儿
我坐在散货轮的舵舱里
与好多船长水手都混成了哥们
夜里我托着半盏摇晃的射灯
和整座摇晃的城
看江风吹来时，山峰重重的压过来
巨浪又将它推回原处站稳
长江与嘉陵江交汇时
轮机叶片发出嚓嚓嚓的搅水声
船头会鱼跃般的飞速摇摆
一条江有腥味，一条江有骚味
长江与洞庭湖交汇时
船体的下沉感总是恐怖的眩晕
熬到城陵矶就舒服了
仿佛深渊中见到的一线天光
长江与鄱阳湖交汇时
水舱里可听到江豚和白鲟的声波
艏艉必见寻欢作乐的鱼群
有一根长蒿必定有意外的收获
后来习惯了，对此我波澜不惊
除了朝江中撒泡尿，躺平晒月光
就是回望远方的故乡
或者放浪形骸，或者放纵狂笑
这个时候我就会换一个熟悉的货轮
溯往上游逆流的航线
我知道游必有方，行必有道
而我不过是日宿山川夜泊江流的浪子
船 票
明天我等着与你一道携手江湖
纵情在江河湖泊之间
横越潇湘洞庭
深入烟雨鄱阳
城市与山川，有水便有了魂灵
船票很贵，一万年也赎不回一代人的路程
你若不来，船自己就走了
我只能在码头等你，听扬子江上汽笛的诉说
其实，登不登船不再是重点
我已将船票放在了码头的铁锚上
任其漂泊，流浪
任其逍遥，销魂
没有什么比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
能让我们
神游故土，心驰远方
诗人在长江边上怀古
有几个诗人，在长江边怀古
有几个王朝，总是朝秦暮楚
王安石金陵怀古
六朝旧事
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苏东坡赤壁怀古
人生如梦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辛弃疾北固亭怀古
舞榭歌台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易道禅朝天门怀古
渔舟唱晚
扬子江上夕阳烟波里
江山不是一个人的
也不是一群人的
它就是一个时空概念
江山不是打下来的
它永远存在哪里
它只是一个守恒定律
那几个诗人，还在长江边怀古
那几个王朝，已灰飞烟灭如土
潇湘洞庭对歌屈原
流浪者其实是屈原不是我
他只在湘楚的一隅
放飞离别的沉醉
我左手捧一束兰芷
右手握一枝荷蕊
唱九歌的时候
他凝望九天的风云
纵是高吟
也只能殇音如悲
唱九章的时候
他怅惘九州的烽烟
每一章是泣血的段落
字字滴泪
其实天问不如不问
不如去世界的尽头流浪
我踏着汨罗河的波涛
等一次千年的轮回
烟雨鄱阳聆听王勃
深入鄱阳湖心
有一种温暖的波涛
浪的翅膀
刺破冰碎的沉郁
一声声絮语
唱成雨季
面对湖海
我咀嚼潇潇的风
和潇潇的雨
我看见
王勃在舟中诵吟诗赋
雷电大作，悄悄
绽开一场生命的情绪
缕缕躁动的心
撷取一个奇妙诡异的幻象
那漫延于滕王阁的青藤
有一枝青涩的温柔
涉我生命的阶沿
向我飘零
我很贪婪鄱阳烟雨的日子
雨季的日子很孤单
很执意地展示美，展示梦
展示悠长的乡愁和岁月
随着王勃的海内天涯，悄悄
深入苍茫深入浩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