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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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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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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巷修笔人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风一吹,便在巷子里打着旋儿。“旧巷的石板路,青苔悄然生长,那是时光遗落的绿妆”,老巷不长,一眼能望到尽头,尽头处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铺子,便是修笔人的地盘。

铺子的木门是旧的,暗红色漆皮剥落了大半,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字迹被风雨浸得有些模糊,却仍能辨认出 “修笔” 二字。推开门,“吱呀” 一声响,像老巷在低声絮语。铺子里光线不算亮,一盏老式台灯悬在工作台上方,暖黄的光洒在桌面上,照亮了密密麻麻的钢笔零件 —— 银色的弹簧、黑色的笔舌、透明的笔杆,都整整齐齐码在木盒里,像藏着一整个旧时光的秘密。

修笔人就坐在工作台后,头发花白得像落了层霜,却梳得一丝不苟。他总戴着副老花镜,镜腿用细麻绳缠着,大概是怕不小心摔断。手指粗糙得很,指节突出,掌心布满老茧,指缝里还沾着些洗不净的墨痕,可一碰到钢笔,那双手便立刻有了灵气。

我第一次找他修笔,是小学四年级。那支钢笔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笔杆上印着小雏菊,我宝贝得不行,却不小心摔断了笔尖。攥着钢笔站在铺子门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见了,从抽屉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我:“丫头,别急,我看看。”

他接过钢笔,凑到台灯下,眯着眼看了片刻,又从工具箱里拿出小镊子、细砂纸,动作慢却稳。镊子夹着断了的笔尖,轻轻放在磨石上,“沙沙沙” 的声响在安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他磨一会儿,就把笔尖凑到眼前看,又蘸点墨水在废纸上画几道,看线条是否流畅。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竟像是镀了层金边。

“好了。” 约莫半个钟头,他把钢笔递给我。笔尖修得圆润,在纸上写字,比之前更顺滑。我掏出零花钱给他,他却摆了摆手:“丫头,这点活儿,不用钱。下次笔坏了,还来。”

“青春的时光往往还恍惚如昨,岁月便已如清泉在手掌间轻盈滑落”,初中毕业那年,日子像被风吹散的梧桐叶,忽而就分了岔。我背着书包去区里上高中,同桌阿明却穿上了军装 —— 他赶上了自卫还击战,成了一名炮兵。那年冬天,我收到他从前线寄来的信,字里行间满是硝烟味,末尾说他立了二等功,部队奖了支英雄牌钢笔,“等我回家,给你当纪念”。

开春时阿明真的回来了,晒得黝黑,肩膀却挺得更直。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支钢笔,笔杆乌黑发亮,笔尖是金晃晃的,在阳光下闪着暖光。“这笔金尖儿,写起来顺滑,你拿着,也算咱哥俩没白同桌一场。” 我攥着钢笔,指腹蹭过冰凉的笔杆,忽然说不出话 —— 那是他用热血换来的荣誉,却轻易给了我。

从那以后,这支英雄钢笔成了我的宝贝。每天揣在衣兜里,走路都怕碰着,更舍不得吸水写字,只在放学路上掏出来看看,金笔尖的光泽总能让我想起阿明在信里写的 “守住阵地,就是守住家”。可偏偏在高一的体育课上,我翻单杠时忘了把笔掏出来,身子一荡,只听 “嗒” 的一声轻响,钢笔从兜里滑出来,重重磕在单杠底座上。我慌忙跳下来去捡,指尖触到笔尖时心猛地一沉 —— 金尖儿折了,断口处还沾着细小的铁屑。

我抱着钢笔往老巷跑,眼泪比第一次摔断雏菊钢笔时更急。推开门时,修笔人正给一支旧钢笔上蜡,见我气喘吁吁的模样,连忙放下工具:“丫头,怎么了?” 我把钢笔递过去,声音发颤:“大爷,您看这尖儿…… 这是我同学立二等功得的,我给摔断了。”

他接过钢笔,对着台灯仔细看了看,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断口,然后从木盒里翻找起来。“别慌,有匹配的金笔尖。” 他拿出一枚新的金尖儿,比我原来的略小些,却同样闪着光。他先用镊子把断尖取下来,再用细砂纸把笔舌磨得光滑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新笔尖安上去,又用小锤子轻轻敲了敲,确保固定牢固。整个过程,他没多说一句话,只有镊子碰撞金属的轻响,和台灯暖黄的光裹着我们俩。

“试试?” 半个钟头后,他把钢笔递给我。我蘸了点墨水,在废纸上写了 “阿明” 两个字,笔尖流畅得像在纸上飞。我想掏钱,他却摆了摆手,指了指钢笔:“这笔有骨气,得好好待它。”

后来,我常去他的铺子。有时是修笔,有时只是站在旁边看。看他给老式钢笔换墨囊,给生锈的笔帽除锈,给磨损的笔杆上蜡。巷子里的人都认识他,张大爷会拿着用了几十年的英雄钢笔来修,说这是当年结婚时老伴送的;小姑娘会抱着卡通钢笔来,嘟着嘴说写不出字了。他从不嫌麻烦,总是笑着应下,修完后还会叮嘱一句:“好好爱惜,钢笔也有灵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巷子里的铺子渐渐变了样。“时光在快乐中穿梭,岁月在幸福中沉淀”,左边的裁缝铺改成了奶茶店,右边的杂货店变成了快递点,只有他的修笔铺,还是老样子。木门依旧 “吱呀” 响,台灯依旧暖黄,他依旧坐在工作台后,守着那些钢笔零件。

有次我问他:“大爷,现在都用中性笔、手机了,您这铺子还能开多久啊?” 他正磨着笔尖,闻言抬了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里的温和:“有人还在用钢笔,我就还开着。这不是生意,是念想。”

再后来,我离开老巷去外地读书,偶尔回来,总会绕到他的铺子看看。有时他在修笔,有时在整理零件,有时只是坐在门口晒太阳,望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层柔软的纱,把老巷的时光都变慢了。那些溜走的日子,正如有人说的 “没有声音,没有影子,没有任何踪影”,却都藏在了铺子的墨香里。

前些天回来,又去了老巷。青石板路还是那样,梧桐叶依旧在风里打转。他的铺子还在,木门依旧 “吱呀” 响,台灯依旧暖黄。他坐在工作台后,手里拿着一支旧钢笔,正细细地磨着笔尖。我站在门口,看了许久,忽然想起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可这老巷,这修笔人,偏像被时光格外温柔以待,用一支支钢笔的温度,把岁月的故事写得绵长。原来有些坚守,能让流逝的时光都变得亲切起来 —— 就像阿明的钢笔,就像修笔人的台灯,都在时光里,守着最珍贵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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