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践行的日子已经酝酿了好久到好久,才在今年的春天成行。车在山路上盘旋而上,渐渐地我们就跃居在众山之上,从车窗望出去,还是有一种好的心境,起伏的山峦,弯弯的梯田,金黄的花菜,吐绿的树枝,赞美的对话。不失兴奋地前行,为的是要亲眼看看那一段已被凝固住了的历史烟云。说起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去拜谒苗王府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冷,风也特别的大,出了车门就让我们直不起身来。我不知道这天气是否是在为我们的到来有意酝酿一种气氛,还是在预告作什么。
四大寨是苗岭高原的象征,而四大寨的屯上,又曾是苗岭高原的神祉,苗岭高原的魂。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土皇帝小罗山的王宫废墟,设在高山陡坡之脊梁上,悬崖绝壁之巅。这是一个曾经孕育过《苗岭风雷》、《挡不住的洪流》、《卡塞怒吼》、《小王朝的末日》、《高高的苗岭》、《火娃》等多部文学作品和电影的地方,大概来四大寨的游客都不想失去这个目睹的机会。而后诸多的缘由,使它辉煌之光熄灭,人走了,府也空了,成了眼前的断垣残壁,古藤肆无忌惮,不复当年竞相轩辕又威风八方的形象。它吸引我的到来,并不是它的美,用美是不宜形容它的,也过于浅薄和牵强。它以残缺不全的面目和丑陋使人心悸动,从而加深了它的凝重。那一块块藤蔓的石块,垒起的是历史,看到的是苍凉,包裹的是残破,预示的是进步。
这里制造武器、那里存放武器、这是居住、这是议事、治安、经商、畜圈、娱乐、瞭望台、小学校,在向导的数落和指点中,我尽力通过他的点拨和大脑的想象,去再现当年苗王府的布局、建制和热闹场景。在采访中,尽力去搜寻那些封存在当地人记忆里而因诸多原因不敢讲述的,有关苗王府主人的故事和传说。座在房檐下,吸着旱烟,吐着口痰的苗族老人说:在红军长征过这里的时候,主人没有放一枪一炮,还杀鸡设宴款待一位大个子大官红军。红军大官赠枪支弹药结为兄弟。还说红军过四大寨的那天。天上有飞机放轰炸,把一条山脉炸成三段,成了四大寨的一道景观—“二龙抢宝”;也说来的红军太多,把水井里的水都喝干了,红军就把一口小井用石头垒成了今天的四方井。红军还送马鞍、毯子给我们干人。但有些事都因为后来的苗王府的主人错误判断形势与人民为敌,被人民政府镇压了,而灰飞烟灭不再提及。
对于这些故事和传说,我没有认真的加以考证,我也没有必要去考证,然后来定它是有、是无、是真、是假,听到了就说出来罢了。不过,红军修的四方井、被炸的山脉变成的“二龙抢宝”,我是去看了的,那就是实的了。
我看过丽江木府,那是规模宏大的宫殿式建筑群,被誉为丽江的“紫禁城”。无论从那一个角度说,苗王府是不可能与丽江木府相提并论的。木府,在我的眼里是完美无缺的,而眼前的苗王府是残破的,但它们都是一段历史的见证者,叙述的都是特定的地域和历史阶段条件下的人和事。由于,对艺术理解的不断加深,那种完美反而于我没有了多大的冲击力,反而喜欢眼前这种由残破包裹的沧桑。这种感觉进入心灵深处后,就如烙印而永不褪色。站在残破得散乱不堪的苗王府,抚摸着断垣残壁,目击苗王府之下,那些为生存而不得不把险峻而葱郁的山峰开垦成为仅能换取温饱的糊口之粮的祼露的黄土地;那些撒落在山脚山腰冒起袅袅夕烟的人家都是当年的苗王府主人统治的地盘,领导的人家。天籁之响,从长空中划过,会产生幻觉,那残破至极处,垮掉的断垣残壁,你争我夺而残存下来的枪眼,大小不一的透亮石与石承接处的小缝隙,吐露生机的藤蔓绿叶,倒春寒的冷风吹来,发出吐纳的呜呜、咽咽,如泣如诉,驰援我远去的思索。
这种岁月的无情,历史的扬弃,如风吹过,总是把生命的遗物裸露在旷野,无遮无拦。任凭时间的钻头随意修理,由新而旧,由旧而残,有的段落坍塌甚至夷为平地,种上了填肚皮的玉米,这些至今还残存的片段,无不在夕阳的辉煌之下流露着峥嵘和高古。而今的四大寨已不是苗王府主人统治下的苍凉,水电路一通百通,人民已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在热情的乡政府领导的款待下,苗王宴的概念不断在我的脑子里清晰,喝的苗王府酒,吃的是“鸡八块”、苗家腊肉、折耳根……,带皮山羊肉,结束时再共饮一杯鸡血酒。
残破包裹的苗王府,已经不是一两间普通王宫废墟了,它成了翻新历史的见证物,并显示着历史演进过程中的本来面貌,是浓缩了苗岭高原的史书,每一个愿意驻足读它的人,都感受着天荒地老,而大凡能够破译出其中的一些信息的人,心灵都不能不由自主地战栗;还有什么能够比历史的真实展现更能启示人对生命的体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