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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火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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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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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门铁语

铁语·担土

绿色的田野是大开大合的画卷,坚硬的钢管是龙飞凤舞的妙笔,密匝的围网是酣畅淋漓的墨汁。老李是出色的山水画师,这看似随意的几笔,就在这绿色的宣纸上构勒出了园子的轮廓。唯独缺少一扇园门为龙点睛。这是画师刻意的留白,也给我留下了园门建造的遐想空间。

园门的建造的确颇费思量。门者,入必由之,出必由之。古人对此极为讲究。不必深追细究,仅从一些常用的词语即可见一斑,如,高门大户、门当户对。

园子乃乡野之所,园门自不必气势恢宏,能与环境相得益彰即可。明确了初步的思路,具体的实践路径却模糊起来。战友刘家军从事建筑装饰行业多年,在庭院装饰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对于园门的建造也定有独到的见解。我决定听听他的意见。

家军平时工作较忙,今日恰好得闲。接到我的电话过后,他邀我至他的工作室细商。我迫切着希望得到专业人士的帮助,于是,欣然驾车赴约。工作室位于方泉苑小区的门口,离我的园子并不太远。十几分钟过后,我们就见了面。温润的茶汤一入喉,建门的构想就和盘托出。他一边为我续杯,一边认真思考着。

听了我的构想之后,家军提出了“方管作框、白铁蒙面”的建造方案。见我并不完全理解,他连忙解释道,室外自然环境恶劣,园门要经得起冰刀霜剑的篆刻。而方管和白铁皮应用广泛、随处可得,且造价低廉、经久耐用。此外,白铁皮还是完美的画板,涂鸦其上,可呼应园子内外景致。

家军原本不善言辞,此刻却以寥寥数语切中肯綮。这是多年职业历练积淀出的专业素养。内心的疑惑被解开了,我连连点头赞同起他的方案。

再次去园子的时候,方管焊成的门架已经立了起来,白铁皮制成的门板一丝不苟地复刻着太阳的光。园门紧贴着两侧的立柱,稳稳地嵌在网片之间,像是合拢了决堤的“最后一担土”。一只精致的锁扣搭在门上。我轻锁园门,一扣一搭之间,那纷扰的世事便被锁在了园外。

我知道,挑来这“最后一担土”的人一定是家军。他悄然来到园子,量了门框的尺寸,风驰电掣地做好门后,又悄悄地来安装好。

我兴致勃勃地在门前踱着步,琢磨着该绘何种图案,又有哪位朋友擅长绘画,竟忘记向那位“最后的担土人”致谢……

铁语·钤印

我的朋友之中,倒是有几位画家,但是否真要请来作画,我却踌躇起来。一方面,画家多半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现在要求其以白铁为画,仿佛布置了一道命题作文。主旨已定,不可偏离。这难免有轻人之嫌。另一方面,造园纯属个人闲趣。假使园主本就怀技于身,浓淡虚实之间,皆能表情达意。而假他人之笔,所画难免貌合神离。

“爸,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见我迟迟未做决定,女儿自告奋勇地说。

“你?”我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连你女儿都信不过?”女儿反问道。

女儿刚读初中,曾经接受过绘画方面的基础培训,但从未创作过像模像样的作品,现在却主动请缨,我有些出乎意料,又担心她不懂我的意图。

“不是信不过你,是怕你画不出我想要的。”我直言不讳。

“知父莫如女呀!”她又接着说,“大不了重头再来呗!”她不依不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是的,大不了重头再来。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更不会存在万劫不复的失败。倘若连试错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又怎能找到成长的密码?于是,我决定将任务交给女儿。

一连数日,女儿一放学就扎进书房,默默构思着这篇“命题作文”,还自掏腰包网购了画笔、颜料、调色盘等绘画用品。

又是一个极其写意的周末,风清云淡,天朗气清。父女同行来到了园子,女儿还邀请了李唯盼、庹瑞、傅静怡、陶可馨四位同窗好友前来助阵。我微笑着说:“这副重担就由你们五个一起挑啦。”往日,她们的话匣子从不上锁,今日却忽然集体沉默。我猜出了沉默的缘由,定是那条看不见的代际鸿沟。

于是,我找来些砖头瓦砾,粗略地把它们分成两摞。又把家军送来的长方形瓷片搁在上面,为她们搭建出简陋的工作台。趁着她们准备绘画用品的时候,我扛起锄头走进田间,自顾剿灭起那些疯狂的野草,时而又扭过头向她们那边张望着。她们早就按部就班地工作了,四位“同创”正认真地给门背涂着底色,却唯独不见女儿的身影。我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立刻大声回应了我。原来,她正在门的正面着色,园门挡住了她的身影。

我丢下锄头,想走过去观摩她们创作的过程,却被女儿拒绝了,“保持神秘,等画好了你再来验收吧!”我只好待在原地,继续革着杂草们的命。她们仍旧认真地画着,偶尔还托风传来片言只语,我竖起耳朵想要得到答案,却仍旧听不真切。

当调色盘里最后的昏黄被孩子们泼给西天的云朵时,我早就累得满身大汗,丢了锄头躺在草地上歇着。“爸,可以验收啦!”女儿一边大声地呼喊着,一边向我招手致意。我从地上一跃而起,顾不得拍掉屁股上的泥巴,朝着她们快步走了过去。

“一面是为我们画的,一面是为你画的。”女儿丝毫未发现自己变成了小花脸,仍然向着我认真地解说着。

门的内侧铺满了暗红的底色,一根细细的方管将画面一分为二,上半幅簇拥着花朵、爱心与简笔人像,点缀着姓名首字母。下幅则留白如素,仅以殷李庹傅陶五姓分列其间。我忽然明白了,这上半幅画分明就是“园林五结义”的今天,而下半幅却恰似“此生情可鉴”的明天。她们用稚嫩的笔触缔结着青春的契约,更悄然解构了门当户对的古老桎梏。

园门外侧,白铁的冷光早已隐去,一幅崭新的画卷徐徐展开。天空蔚蓝,苍狗白云恣意游走。湖天相接处,裁云为水,数点湖鸥或击浪而起,或御风而翔。微风轻摇,湖面微澜,那湖水恰似放浪形骸的琴师,以清波为弦,勾挑抹剔,宫商角徵羽在涛声中流韵。我侧耳倾听,似是《鸥鹭忘机》,又如《渔樵问答》。水陆相交处,岸芷汀兰,有高树掩映,有青草葱茏……

“爸,这是你想要的吗?”女儿怯生生地问。我未置可否,只是向她伸出右掌,她心领神会地抬起手掌。双掌轻击的瞬间,朱红的印鉴便清晰地钤在洁白的宣纸上。

铁语·花火

桔子黄时,郭华中、刘勇、邵云刚、吕利军四位战友相约来园赏秋。果树的空隙间,支起了简易的炉灶。抱来枯草引火,火旺再添枯枝。炉膛里“噼啪”作响,热烈的焰火与漆黑的锅底激情相拥,慢悠悠的时光和香喷喷的食物渐渐醇化出诱人的味道。觥筹交错间,峥嵘的岁月在杯中流淌,园门建造的新构想也应运而生。

“桥哥,这门造得是不错,可惜还是简陋了些。”快人快语的云刚明显话里有话。

“怎个简陋法?”我笑着问。

“还少个门脸。”不待云刚回复,老吕就抢答起来。浓重的山西口音听上去有些含混不清。

“少啥?”我侧耳追问。

“立军的意思是还缺少个门头。”指导员出身的刘勇,带过多个省份的兵,天南海北的方言听得多了,口音的障碍并不存在。

“你抽空帮桥哥焊一个。”华中曾经是一线带兵的连长,随即向老吕下达了“战斗任务”。

“老吕,好手艺又有了用武之地,你就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吧!”云刚和老吕是一个火车皮拉进军营的同乡,戏谑起来自然毫无顾忌。

老吕很早就接受过电焊技能的专业培训。入伍过后,又长期从事维修工作。转业那年,还在市政公司从事过高难度的焊接作业,专业技术非常过硬。对他而言,建造一个小小的门头,并不费吹灰之力。

材料很快就购齐了。老吕如约而至,他穿着笨重的牛皮工靴,缓缓地从车上探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尾厢里抱出沉重的焊机,像是搂着一件从不轻易示人的宝贝。随即又拎下一只泛黄的包,里面装着锉刀之类的工具。大概是经年摩挲的缘故,工具上全都包着厚重的浆,阳光稍一浸润,便立马散射出古朴的色泽。

开工了!老吕从包里掏出卷尺,对着方管仔细丈量起来。又抽出破旧的记号笔,在量好的刻度处划上醒目的黑线。切割机开动起来,锋利的切片在高速马达驱动下,不停地“嗡嗡”低鸣着。切片触及方管的刹那,低鸣变成了嘶吼。金属氧化的特殊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黑色的防护罩像是散花的天女,大把大把地撒着绚丽的花火。黑线渐渐消失了,工整的切口笔直地向前延伸,直到把整根方管一分为二,为三,为四……

细密的汗珠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又沿着颧骨串珠成线,在黝黑的脸庞上蜿蜒出透明的溪流。这溪流还未及拭去,就“簌簌”落下。“簌簌”落下的不只是汗水,还有高温洗礼后的焊渣。蓝色的电弧闪过,焊条化铁为水,把钢管之间的空隙弥合得天衣无缝。

不一会儿功夫,门头的梁柱就焊好了。老吕又从主梁的两侧各焊出一面斜坡,约莫30厘米宽。沿着斜坡盖上灰色的防水瓦片,再敷一层厚厚的仿真茅草。门头的庐山真面貌终于显现出来了。

扶梯支了起来,手指粗的绳索拴住梁柱。老吕一手握住扶梯,一手牵着绳索,还没得我反应过来,他的双脚已借势腾空,“蹭蹭”地登上了梯顶。蓝色的电弧再次闪起,门头已牢牢地固定在两侧立柱上。

是日,得一朽木为门匾,燎火使之碳化,自书“真璞园”三字后,置匾于园门上方,后又以旧竹帽为灯,悬于匾后。

此后,每每叩开这喧嚣与寂静的边界之门,总能感到别样的温暖。而这恰似门神般的温暖,从来就不是秦琼和敬德给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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