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今天是6月第三个星期日，是父亲节，它是一个感谢父亲的节日。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在享受女儿给我祝福的同时，我通过文字来表达我对父亲的思念和尊重。

前天晚上跟父亲电话联系上聊了几分钟，父亲告诉我他现在戒酒了，而且躺在医院病床上翻身时扭伤的腰也不怎么痛，只是肚子还有些胀，等我弟回来后再带他到医院看看。这几天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父亲从未来过广西，我打算在他有生之年接他到我工作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了却一桩心愿。我在电话中征询他的意见，如果他愿意来，我在我住的那栋楼租一间房，一是方便后续治疗他的病，病情发作时也有个人照应；二是让他吃上可口的饭菜，在他晚年能够享受亲情所带来的幸福。父亲不置可否，连忙把话题岔开，好像他的儿子随口说说，没有真心实意，这事都说了好多年，迟迟没有行动，担心自己受骗上当似的。

今年清明节回老家给母亲扫墓，我见父亲还能亲自下厨做饭菜，还能喝上几两，身体没有什么大碍，高兴时我们还商量在他七十岁生日时如何按老家习俗庆祝一番。母亲前年病逝后，他的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衣服脏了没人帮他洗，饭菜冷了没人帮热，有时身体不舒服没有人问津。为了怕他寂寞，我还将老家多年失修的“小锅盖”换成了机顶盒，父亲可以安安心心地看他的戏曲频道。后来我终于明白，让他难以割舍的是亩多责任田，以及心头挥不去的那份浓浓乡情。他现在有更多时间去关心菜园子里种的那些菜，老屋里精心喂养的几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还有两个侄儿的学习情况等等，而很少关心自己的身体和未来。

父亲在今年5月12日母亲节那天痛得实在难忍，不得不打电话给远在广东打工的弟弟求助，而我得知父亲到县医院门诊检查后必须住院时没有病床后，又通过初中同学想办法帮忙解决。而父亲的病怎么样？是否手术？这么多的费用怎么解决？作为长子，我有义务去担当；作为家中唯一有正式工作的我，不能在身边照顾父亲，而承担父亲大部分医疗费用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曾经住过院，对躺在床上接受这样或那样的检查，暂时失去自由有着深刻的感受。好在父亲在住院后期能到医院附近散步，看看我曾经就读的学校，还能生活自理，跟同在一个病房的人聊天，这多少给了我些许安慰和庆幸。

那时我想，人没有病痛，好好地活着，哪怕没有权势，没有地位，这是最大的幸福。现在我们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和谐幸福的时候，往往忽视了那些曾经给我们快乐和幸福的人，甚至站在本不该自己看待问题处理事务的高度指点江山，不知不觉就犯了牵强附会、机械类比的错误，将不符合逻辑的理念灌输他人的头脑里，久而久之，我们只能片面地看问题，而逐渐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不可能看到枝繁叶茂、春华秋实那一幅幅丰收的景象。

说到幸福，我至今还想起1988年夏天父亲送我到株洲求学在郴州转乘火车时的情景。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父亲直今到过最远的城市。父亲肩挑背扛我的行李，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特别是他将前晚母亲煮好的数十个鸡蛋全部让我带到学校吃时，我毫不客气地装进了包中，而没有留下几个让他返回时填饱肚子。那时农村送礼，十元钱已经是很多了，生活艰苦的乡亲们能够在我上学时送我6个或9个鸡蛋已经非常高的待遇了。因此，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父母亲就很少安排我下田干农活，在他们眼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父辈几代是贫下中农，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在那时可以吃“国家粮”的孩子，那是多么骄傲自豪的事情啊！因此，在满足我虚荣心的同时，也得到了与弟妹不能同样享受的额外幸福。

在今年4月12日，父亲早早地起床，给我煮了6个鸡蛋，让我带上车吃。我说不要带那么多，带上两个就行了。父亲却坚持让我全部带走，说是我们在外面工作的人难得吃上农村的土鸡蛋，有钱都难买到。事实上，火车未到南宁，我将6个鸡蛋全部解决掉。每吃一个都要回想一下父亲带领全家走过的坎坎坷坷，这鸡蛋里面包含着父亲对出门远行儿子的爱与牵挂。父亲拖着干瘪的身躯送我到村口的情景，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渴望和幸福，至今让我难以记忘怀，并时时激励我树立克服困难、战胜病痛的信心，以一颗阳光向上的心态对待生活和周遭事物。

父亲这一辈子爱喝酒，早也喝，晚也喝，有时夜里睡不着觉也喝，到底喝了多少酒，我们谁也无法计算。原先他和母亲在山上种了不少地，他们将一筐筐红薯挑回来煮熟捣烂发酵，按照传统酿造方法，用大锅蒸馏出一缸缸芳香四溢的红薯酒，那是父亲的劳动成果，也是他的寄托。遇到家里来客人时，大家先喝6小杯，然后循环喝上几轮，加深感情几杯，最后还要满一杯，也不见父亲酩酊大醉，真是酒精考验的革命同志啊！只是父亲在酒桌上经常爱唠叨他年轻时当村干部如何管理村中柴油碾米机每天的账务，带着幼小的我在夜里守村中几亩用来榨糖的甘蔗，开着村里第一台手扶拖拉机拉着年轻人到县城风光的幸福生活……

由于受家人的影响，在我稍稍懂事起就开始与酒结下不解之缘。在县一中读初中期间，我经常拖人让父亲用塑料瓶装上几斤自家酿的酒到学校，偷偷地解馋，在耳濡目染中不断提升我对酒文化的理解能力。近些年，由于身体的原因，我对酒有种既爱又恨的感觉，以至于看见父亲用他可以装三两酒的不锈钢杯倒酒时，我就劝他少喝酒多吃饭菜。而父亲对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不慌不乱地将10斤装用来装酒的塑料桶倾斜一定角度将酒倒入酒杯中，坐在小板凳上轻轻地抿上一小口，美美地吧唧一下，大有苦尽甘来的幸福。而此时，我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放弃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现在，父亲终于明白了，生命比酒更珍贵，他在品尝人生酸甜苦辣的同时，也品尝到病痛的折磨，在这两者之间，他自然地做出正确的选择，并义不容辞地为我作出了表率，值得我学习和尊重。

父亲在他11岁失去他的父亲，他作为长子，协助身体瘦弱、胆小怕事的奶奶把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培养成人，并体体面面地为他们办理了婚事。由于各种原因，父亲和叔叔一家关系很不和谐，对姑姑她们的感情也逐渐变得陌生，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也是他酒后经常对世俗发泄无奈与不满的根源。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和利益冲突，作为晚辈除了好好劝说，就是希望他们能够缓合关系，毕竟血浓于水啊！

然而，比较固执的父亲还是坚持他的观点，为了尊严不肯低下高昂的头，非得拼个鱼死网破才能罢休。我说都这把年纪了，该看淡些了，内部矛盾演变成外部敌我矛盾，让村里人看笑话又何苦呢？我能够理解父亲在那个年月带领几个年幼的弟妹为了不挨冻受饿，要付出常人难发想象的艰辛，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幸亏有生性倔强的母亲从邻村嫁过来，协助父亲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有2000多人的村里也算是个比较幸福的家庭。父亲和母亲没有因为饥饿，没有因为贫穷，没有因为良性丧失，而影响到对下一代的教育培养。只是后来他和母亲长期处在一个水火不容的地步，这不仅伤害了他和母亲，也在他们三个子女的心中烙下痛苦的印记。现在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父亲经常在漆黑的夜里想念母亲在生前如何料理家务，如何将生活的重担压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他可以安心地喝酒，在病痛时还有人照顾，还有人帮他洗衣服，那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我完全可以想象一位空巢老人在晚年凄凉的生活，虽然他的物质生活并不缺乏，但心里的空虚却无时无刻地折磨饱经沧桑的父亲，而我们对父亲付出的太少了，实在令人愧疚。也许，再过些年，我的儿女长大成人后，她在外地工作和生活，而我也像父亲一样拖着病缠的身躯在生活区走走停停，不时回想与家人共同生活时的幸福，我还能像今天这样坐上几个小时写关于父亲的文章？

父爱如山。但愿我痛改前非，从小事做起，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合格父亲；但愿我和我的家人身体健康，能够为了父亲的幸福快乐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祝愿天下所有的父亲节日快乐！

2013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