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是我刚进厂时带我学技术的师傅,生活俭朴,无不良嗜好,是个典型的传统男人。
工厂投产初期,老徐是我的班长,我经常跟着他跑现场,熟悉生产工艺流程,学到了不少知识。同事见他经常关照我,笑着对他说:“等你把徒弟教会了,徒弟就会占你的位置。”每当师傅听到这些话,他总是“嘿嘿”两下,并不发表任何言论。后来有人传出话来,说我经常跑到师傅家混饭吃,是看上师傅家正在上大学的闺女,纯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师傅知道这些谣言后,也从不放在心上,仍旧对我好。在日常工作中,如遇到技术含量高的操作,他总会叫上我,先是交待操作要领,之后让我在他的监护下完成所有的操作,这时他的脸上会露出淡淡的笑容,但从不当面夸我几句。
我在师傅的关心下,进步很快,工作上能够独挡一面,是他的得力干将。领导夸师傅不仅管理有水平,而且还培养了一位生产骨干,在年底师傅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得了三百元奖励和一本荣誉证书。当晚,师傅到市场买了一只土鸭,亲自下厨做了我爱吃的“白斩鸭”,在推杯换盏中,师傅的话多了起来:“你到我们班也快一年多了,我该教你的都传授给你了,今后还要靠自己努力,争取将来到办公室当技术员。”我知道师傅是为我的前途着想,但车间一大堆有技术职称的人在盯着那个岗位,何时才轮到我呀?师傅见我有些灰心,狠狠地批评我:“没出息,不像是我徒弟,改天我跟车间领导说说,帮你探探路子。”那晚,我喝得最开心,酒足饭饱之后,趁师母不在家,邀请师傅到生活区的发廊洗了头。师傅说,工作都快二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让徒弟请客。师傅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摸了摸喷过摩丝的头发,理了理衣服的领子,犹有余兴,彷佛回到了从前。
一年后,车间搞班组优化组合,我到另一个班组当班长。师傅组织全班人员为我搞了一个欢送会,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师傅开始发话了,他说:“小蒋能够当班长是众望所归,我这个当师傅的非常高兴,平时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小蒋别放在心上。”同事们都夸师傅眼光长远,羡慕我这个“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今后高升了,让我不要忘记兄弟们。我说,都是在一块摸打滚爬的,说那些俗的东西伤感情。
我经常接师傅的班,师傅在交接的时候,把他当班中遇到的一些事情跟我讲,希望我不要出现安全事故。尽管我们经常不在一块上下班,但师傅的谆谆教导让我受益匪浅。刚当班长那阵子,我还经常上师傅家跑跑,顺便交流班组管理上的经验,师傅从不保留,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好好干,将来有机会到车间当技术员。”我信师傅的话,暗地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摸清了车间所有的工艺流程,就连那些常用的阀门,也能记得是什么型号,甚至是哪个厂家出家的。我的出色表现,让师傅脸上特别有光彩,毕竟我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后来有件事,让师傅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一次在接师傅的班时,我的班员说他的班组没有搞设备卫生,按照规定可以不接班,同时还要受到车间的考核。我找到了师傅,让他安排班员搞搞卫生,将小事化了。不知为什么?师傅那天突然发起火来,说我故意给他的班组找难题,是想让车间考核他。说完,师傅见班员走了,自己拿起一个扫把在那里清扫。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师傅不再对我热情了,偶尔车间请班组长吃饭,他也很少喝酒,谎称家里有事,找机会溜走。我知道师傅对我有看法,其实我在内心里还是感激他的。
数年后,经过我的努力,我从一名普通的工人,一步一个脚印走上领导岗位,师傅还在当班长,但受我领导。我刚上任没几天,就接到师母的电话,说师傅要为我庆贺,特意在家里准备了一桌菜,让我非去不可。我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是不是师傅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
下了班后,我去市场买了两瓶师傅爱喝的酒,高兴地来到师傅的家里。师傅见我提着东西进来,客气地对我说:“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把钱省下来娶媳妇用。”我说,这些年多亏师傅帮忙,才让我能够走到这一步。师傅连忙叫师母把那瓶放了多年的“五粮液”拿出来,说是今晚师徒俩人要一醉方休。酒喝得差不多时,师母终于鼓起勇气对我说:“小蒋,你师傅快到了退休年龄,你能不能给他换个不倒班的岗位。”我一听这话,感觉有些为难:论资格,师傅到车间当个安全员或工段长之类的,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机构精简后,办公室定员满了,一时没有办法照顾师傅。师傅见我没有表态,朝师母发火了,大声说:“我都倒了一辈子班了,现在小蒋刚上来,不要麻烦人家,再过几年我退休了。”说完,师傅一口把那高度酒喝得一干二净,还让师母到冰箱里再拿几瓶啤酒来。我看这局势不对,连忙对师傅说:“别急,我再想想其它的办法,过些天给你答复。”
那晚,我不知怎样踏出师傅家的门槛,总觉得我与师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变得陌生起来,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2007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