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上班,沿途见铁路路基下那片圈起来的边角地黄豆秧的颜色已泛着枯黄。
节气已然过了白露,乡村的庄稼早就陆续收割了,城里的这片黄豆虽然长势有点儿迟缓,但距离收获季也不远了。上一次路过这里还是春天,当时有一辆铲土车正在把去年庄稼收割后留下的茬头和枯叶堆到一边,又架好了篱笆,想阻拦那些打算继续在铁路边见缝插针种庄稼的人。但勤劳而热爱土地的人们总会想方设法让这里不至于荒废而长出收获。
看着这片即将丰收的黄豆,我再也忍俊不禁,嘴角眉梢都漾起笑意。
家住小县城。很多居民都是从农村迁过来的,有的是整家搬迁,有的是上了年纪来投奔孩子。这些不得不脱离土地的农民难掩对土地的热爱,在楼栋间的空地上、小区外的角落里,甚至有的人还会悄悄地在绿地上撕开一角,拿出从老家带过来的种子,或从集市上买来秧苗,种上各种各样的小青菜、丝瓜秧、黄瓜苗。
农民把对土地的热爱根植到了血液里,上好的地不种庄稼而种上草是他们不能理解的“败家”之举。
遛弯儿时,经常见到小区里新开垦出来的菜地。虽然每一块都受着周边建筑的局限而面积较小,但无一例外的会被捡来的砖头、石块或小树枝圈起来,有意无意中宣示了“主权”,划定了地界保护范围。
清晨和傍晚,小园的“主人”会拎着水桶小心翼翼地来浇水、施肥,收获季节采摘青菜时他们的脸上也会写满了自豪和满足。
在钢筋水泥浇筑的城市里,开辟出一小块有着温度、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小菜园,使这些无奈与土地脱离的城市居民有了情感寄托,也聊解一丝思乡之苦。
姑姑住在一个老小区里。曾经这里是这个小城里比较高档的住宅区,绿化也不错,但近几年随着小区很多原住民陆续搬离,空置的房屋租给了外来户,小区管理渐渐废弛,院子里杂草丛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上了年纪的人从院子里找块地方,拔掉杂草,垒出畦格,种上粮食和蔬菜,开辟出了一块块小菜园。渐渐地,小区空地除了水泥抹的停车区,其他的地方都生长着茄子、辣椒、西红柿、黄瓜,还有一大片的红豆和花生。种地的人们从不打农药,虫子肆虐的季节,老人们会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地拨拉着枝叶捉虫,肥料也是他们从老家托人淘换来的有机肥,即使是在陌生而看起来有些违和的城市里,蔬菜们也大多长得壮硕,该绿的绿,该红的红。
前两年,姑姑也忍不住拔掉她家楼下的杂草,栽上了红薯,种上了青菜。浇水时,她只能从住的二楼一桶桶地往下拎。虽然累,仍乐此不疲。夏季里,掐上几根红薯叶用蒜茸炝锅炒上一盘,摘两根黄瓜用醋凉拌,简简单单的蔬菜做出来都是幼年生活在农村时吃到的味道。
记得多年前看过一篇文章,有一个老农投奔城里的儿子,猛得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老农整日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中转到一块绿地时,在砖铺设的踊路缝隙里突然发现一株禾苗,瘦弱单薄。老人如逢故友,欣喜万分。从此,每天和这根禾苗相见并自言自语的说说话就成了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唯一的期盼。终于等到了麦穗成熟的日子,虽然因为城里的地实在贫瘠,麦苗并没有结出沉甸甸的果实,但老农仍然买了一把崭新的镰刀,郑重其事的把这一支麦穗割下来——做为辛劳一辈子种植粮食、仰赖土地生活一辈子的老农,他尊重每一棵庄稼、珍惜每一粒粮食。
想起农村老家的老姨夫。这两年他的手肿胀得越发的厉害,时常发作的痛风让他受尽苦楚,却对女儿们让他不要种太多地的建议置若罔闻。他总说,种地是农民的根本,让一大家人吃着他种出的粮食他的心里踏实又有成就感。他家西屋的粮仓装满了麦粒,房顶的粮囤里是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城里的女儿、外甥女家里的面粉还没有吃完,他早就去磨坊磨好了面,等我们回家时带回来。冬日,我们在菜窖外接着他从里面扔出来的结结实实的大白菜,每次车厢里都装得满满当当。老姨夫种的白菜又水灵又甘甜,包大馅的饺子最是好吃。
表妹想把年迈体弱的父母接到城里,老姨夫连连摆手。我知道,多少年来,他和祖辈生于斯,长于斯,也想老于斯,因为这片土地是他生命中陪他一起成长、亲密到无法割舍的老伙计,他对它的依恋已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城里,乡村,黄土地里,结出的一茎茎黄灿灿的小麦,一棵棵紧实的白菜,一枚枚玲珑的花生,一个个滚圆的南瓜,还有那不绝如缕的牵挂和惦念成了连结起乡村和城市、过去和现在的一根根丝线,扯不烂,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