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己的前世一定生活在大西北,也许是在“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腹地,或者是在“大漠孤烟直”的茫茫戈壁滩上,也或者是在“平沙莽莽黄入天”的沙漠中,因为,对草原、戈壁、沙漠的疏朗、壮阔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充满了无限的神往和热爱。
喜欢那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总是向往用敞口的土陶碗霸气干云地喝干一碗酒,再用袖子随手擦掉溅出嘴角的酒滴。喜欢那种毫不扭捏、光明磊落的美景,不用讲对称,不用讲借景,不用讲“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就那样一望无际的苍凉悲壮就是了。
喜欢读历史,也崇拜英雄。面对浩如烟海的历史华章,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撷取中国地图上西北方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悬泉驿、阳关、玉门关、敦煌……河西走廊中那一个个地名如数家珍,只是很多年却因故未踏上那片土地。
几年前,我独自踏上赴青海、甘肃的旅程,怀着朝圣一般的崇敬走进位于甘肃西北部的河西走廊。
几千年来,这里留下了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无论是奉汉武帝之命由长安出发,二度出使西域,打通了汉朝通往西域的南北道路——丝绸之路、司马迁称赞其出使西域为“凿空”之举的张骞,还是十八岁起就率领军队深入大漠、历经三次河西之战、歼灭和招降匈奴主力、“封狼居胥”、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的霍去病,亦或是由西方进入河西走廊、译制《心经》、创造出“烦恼、苦海、未来、心田”等等汉语词汇的传奇高僧鸠摩罗什,无一不在中国和世界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无法相遇,但我仍想去看看几千年前他们所见的苍茫。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古诗词中,关隘谱就了一首首黯然销魂的离歌。站在阳关遗址西望,漫漫黄沙中仿佛见到一个个苍凉的背影,踽踽独行在历史的长卷里……
想想公元前139年,20多岁的张骞率使团走出关门、面对茫茫无尽黄沙时的背影该会是怎样一种踌躇满志的悲壮呢?西出阳关,故人家国皆在身后,而前路渺渺。13年后,当历经两次被匈奴俘虏的张骞回到长安时,他已经从一个雄姿英发的青年变成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历尽艰险带回了西域地图和中原从未见过的植物种子。
走进敦煌。这里曾经是匈奴人纵横驰骋的家园,举世瞩目的莫高窟就坐落于此。莫高窟的开凿从十六国时期至元代,前后延续约1000年,现有735个洞窟,保存壁画4.5万多平方米,彩塑2400余尊。石窟中的佛像、壁画因着不同朝代的审美或雄浑健壮,或秀丽清新,或柔和丰腴,色彩艳丽。
而我,却更想去凭吊那个藏经洞。是的,是凭吊,那是令我们中华文化蒙羞的地方。当清末储藏着文史资料、佛家经典、造像的藏经洞被道士王圆箓发现时,不知道是它的幸运还是不幸。自此,一车车珍贵文物被西方的探险家伯希和、斯坦因还有清末那些官僚或骗、或偷地散逸世界各处,以致于近代、当代的中国学者无不叹息扼腕。
看着空空如也的藏经洞,我的心隐隐作痛。不想把太多的责备用在清末颓废王朝大西北荒漠中的这个道士身上,正如余秋雨所说“他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最大的倾泄也只是对牛弹琴,换得一个漠然的表情。让他这具无知的躯体全然肩起这笔文化重债,连我们也会觉得无聊”。是啊,他仅仅是一个目光呆滞、照管着一片佛教石窟和经卷文书的道士,这本已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和错位——本该敬奉天师驱妖伏魔的人能靠化缘辛苦清扫维护石窟、在他发现经卷文书尽心上报清政府却无人过问的情况下继续履行看护职责已是不易,何况求取文书经卷的斯坦因“崇拜”的又是他的偶像——西行求法的圣僧玄奘呢?!在王道士狭隘的视野里,这些虔诚而迫切来“取经”的西方文化探险家斯坦因、伯希和之流的不就是来东方艰辛求法的玄奘吗?!
我想,忆起这场洗劫,站在洞窟外的每一名炎黄子孙除了遗憾还会沉思:我们曾经拥有过什么,曾经失去了什么,我们为什么会失去这些,如何才不会让历史的悲剧再次重演。还好,当下敦煌学已经回到了她应该存在的故土。
心情随着所见所闻起伏跌荡。
到了扁都口,我四下逡巡。隔着近一千五百年的历史烟尘难道我还能够看到那场声势浩大的盛会吗?历史上这里是南通河湟、北达甘凉的险关要隘,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公元609年,隋炀帝亲征吐谷浑并西巡河西走廊时曾由此进入张掖,在张掖召开了一次诸国朝贺的“万国博览会”,借以向西域展示中原王朝的国力。面对苍茫的群山,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历史,浩瀚如烟,无论走到这里的是雄主、霸主,还是有争议的昏君,都早已湮没在滚滚风沙中,但山、水仍在……
河西之行已过去多年,所见所闻却一直盘踞在脑海,愈发清晰。阳关外,金灿灿的夕阳辉映下,掠过漫漫长沙,就是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