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初,父母带我迁居至一处潮湿迂回的山腰高地。客厅朝南的窗户外,一条狭长的峡谷静默横陈。山脚公路转入小径的岔口边,稍稍抬头便能望见的那座房子——那就是我的家。
通往国立小学的车程正好四十分钟。这段路途,已成为童年记忆里无法剥离的注脚。晨雾弥漫的清晨,山间流云缓移,不知名的鸟雀啁啾,我坐上父亲驾驶的下山汽车。清风掠过车窗,树影向后飞逝,新的景致又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几株夹竹桃就那样静立路旁。
假日的家中常只剩我一人。父母清早留下早餐便悄然离去。捧着牛奶面包,我喜欢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峡谷。雨水敲打玻璃,山风在深谷间荡起波纹。待雨歇时,我便抱着风筝跑到屋后那片开阔草坡。握着湿润的绳索,看风筝缓缓升空,我常失神凝望那条无尽延伸的道路——通往学校的方向有片幽深森林,四周除了山峦,只剩无垠平地。
周五的黄昏,小月说要来我家玩,我说好啊,然后老师转身时,我又倒在桌上睡起觉来,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节上课了,提着松惺的状态,我开始环顾四周,发现已是另外一个老师站在讲台旁。右边的小月正认真记着笔记,她看见我醒来时,顿了顿手中的笔,睁大眼睛看着我“你醒了?”“应该吧。”我说“我刚刚睡觉突然想起某一个事,然后就醒了。”“什么事?”她说。“时间好像有点晚了,怎么办?”我说。“什么怎么办,去你家玩的事吗?”她疑惑地问。“好像是的。”我说。“好吧。”“明天上午再来,好嘛?”“好。”我最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遍,然后又倒下睡去了。
小月很乖,我睡觉的时候她从没打扰我,往往是睡醒后我找她补习,有一天在课上醒来,向右窥见了她的侧脸,心想:“嗯,好乖。”她也好聪明,数学上我会与不会的题她都会写,好厉害。家里有很多的书,我以前也与她提及过,这次也许可以和她一起看书,不过我比较喜欢带个小台灯,然后一股脑钻进柜子里头,就是这样。
第二天上午,小雨依旧没有缺席,平日里家中只有窗子透来的昏暗的光,今天我把灯都打开了,客厅和卧室都十分亮堂,当我把电蚊香的灯也点亮之余,门铃声响起,我去开门,一个小小的,漂亮的女孩站在门旁,她穿着奶油色外套,里面是一件淡蓝色裙子,显然这就是小月。“早上好呀,我带了曲奇。”她说“我妈妈把我送过来的,她说下午再来接我,她还说好大的雨。”。“噢噢,知道啦,进来吧。”我给她拿了一双拖鞋。
雨依旧在下,我们进了卧室玩去,吃曲奇的时候我去给她温了杯牛奶。在温牛奶期间,我又瞥见了父亲的啤酒,那就再尝一下吧,我想。我抱着牛奶和啤酒回到卧室。边吃曲奇,我们边写了两个小时的诗,但后来我想起来了,走过去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摘下来扔床上,然后我把她拉过来,“待会在这里头看书可好?”我说。“好”她说。我先钻了进去,她也把鞋脱了也进去了,我随后把小台灯开到最亮。“好好玩。”她说。
下午我们在阳台看雨,“风景真好”她说,“确实,但总感觉有点压抑。”我说。“我不觉得,相反倒是喜欢这出奇的安静,至少现在。”她说。后来,她发呆着用手指轻轻敲着玻璃,我看她面色不好,“是不是早起现在有些困?”。“没有呢”她说。
放风筝时已经是黄昏了,天气还难得如此晴朗——一轮红日清晰可见,云霞浸染金黄的余晖普照大地,我拉着她跑,风筝很快飞起,好高。“好厉害,我以前都放不起来风筝,更别说那么高了。”她笑着说。我不语,只是将拉着她的手拉的更紧些。“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风筝放起来后,我们坐在草坪上,她说。“这什么啦,我们下次再这样玩就好啦,以前不也是这样么。”我说。她笑了一笑。
后来阿姨把她接走后,我默默收起了风筝,踏着最后一抹日光上山,湿润的晚风透过指隙,风筝微颤,一如我的衣角,进门之后,家中唯有窗外之景映入的昏暗微光,屋中黑压压一片,我仿佛置身于离世界很远的地方。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我的房间,为了避免于父母不必要的指责,我失意地推开卧室的房门。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雨也下起来了,我看了看今天所留下来的痕迹——桌上的曲奇饼干星零几块,地上的给她拿的拖鞋,床上衣柜里的衣服,我一件一件地将它们塞了回去,并狠狠关上了柜门,不再想今天的一切一切,我早已有了不详的预感,在一切都弄好之后,我收起内心杂芜的心绪。
后来我常常站在这个位置,望着同一条峡谷,同一片天空。风筝线还缠在阳台的栏杆上,衣柜里依然放着那盏小台灯,只是我再也没有打开过。
自那以后,我再未见过小月。
而这场雨,仿佛再也没有停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