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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有博学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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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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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尽蓝的海璃湾等待涨潮

四年前,因职业缘故,我住在故乡东南方向遥远的一座海城边,叫做海璃湾。客户特意备注,让我在每周五傍晚去海边录制三十分钟的海浪声。

谈起海滨,最清晰的是儿时,寂静的海风,像是入夜前最后的活动,泛起海面的波澜。暮色与正在涨的潮,嵌在远方的天里。名为海滨的荧幕,冉冉荡动。我就这样望着内心记忆的那片海。

当初,我记得是在周日黄昏到的海璃湾。安顿好住处,我坐在面向沙滩的窗前,那一瞬间,部分记忆陡然被勾起,而后又滑也似坠落下去。看着我的生活,我平静地说不出一句话,这寂静的海湾——西方的红日微溶,也将消失在海平线里,汽车的鸣笛声,海边船舶唯有旗帜的飘荡,在成群而过的海鸥羽翼下。“暮色要消失在海里了。”望着余晖肉眼可见的消逝,夜色朦胧,我想“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后来有一天,我抱着我的录音设备,穿梭在森林里录音,带着耳机,我看着小时位由十一变成零。已经是周五了,我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耳朵。躺在椅子上,玩弄着风。除此感受,再也别无其他触觉,我渐渐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见了不属于收录的声音,更像是内心的低语,类似耳鸣却又比耳鸣更柔和些,我推测那是远方的声音,海那边,我心底的声音。我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那里有庞大残缺,我的认知在那里栖息,在像这样的夜里时常传来回响。

结束工作驱车回到住处,已是凌晨四点。鸟在看不见的地方啁啾。进屋后,我给朋友发去信息,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她回复说:“等你忙完,七点左右可以吗?”“好。”我说。

此刻我没有开灯。面朝大海,借着窗外渗入的幽蓝光线,我拿手帕将每件设备细细擦拭,直到一尘不染。在这过程中,四周反而愈发清晰。天快亮了。我合上窗纱,看着染成淡蓝的帘布,旁边整齐摆放的录音设备,以及固然漆黑的房间。一切如往常一样寂静。“晚安。”我对耳机说。

醒来时身体沉重。揉了很久眼睛,才看清墙上时钟:四点五十七分。和睡前一样,房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与过去无数个周五傍晚毫无二致。我下楼拉开窗帘。天气很好,云与天的界限分明,海面碎光摇曳,有船静静泊在湾内。看到这些,我想起晚上的约会。“得抓紧了。”我自言自语。

走到海边时,潮水尚未上涨。“不对劲。”我轻声自语。架好设备,插上耳机,放稳椅子。我朝远处茫然望了一阵,回过神来时间已晚。“未涨的潮。”我想着,按下录音键。

这样的海浪声我已听了数百遍。在海璃湾,海的声音无处不在,可我从未感到厌倦。录音时我总闭着眼睛,用耳朵描绘画面:海风、波浪、海鸥、货轮……后来我又怔怔望着显示屏。然而在十七分三十三秒,所有画面骤然消失——声音出现了空白。那是真正的、彻底的空白。我检查设备,一切正常。那一瞬间,我想起那个遥远之地的庞大残缺,虽然念头只闪现了一秒。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带着隐约的惶恐等待。十二秒后,静默结束,海璃湾恢复了呼吸。望着被夕阳拉长的自己的影子,我沉默不语。

回到车上已是七点半。我闭眼躺了一会儿,出发前看了眼手机。她在六点发来消息:“抱歉,今晚恐怕不能见面了。老家突然有事,明天可以吗?”我放下手机,侧头望向窗外。小巧的海湾已被覆上整片蓝调。

那次静默事件后的几周,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海璃湾熟悉的沙滩,夜色已深,只有微弱月光。我躺在椅子上等待涨潮,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四十分。海面那端,潮水正贪婪地向上涌来。“那么,是时候了。”我开始录音,平静地听着风声浪声,闭眼用耳朵作画。然后我听见雨声……接着,再次陷入空白的静默。静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记忆在空白中彻底断裂。

第二天闲暇之余,我无聊地翻看往日的音频,也会感慨几年光阴,不过那么多的录音,直到我看见一段陌生的音频,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我命名的音频。我戴上耳机。

海浪,海风,暴雨。漫长的风雨声后,在三十三分十七秒,一切骤然停止。接着是一分零二秒的完整静默。就在我以为将永远静默下去时,空白的尽头传来一声叹息——极轻的、无意识的、仿佛从世界缝隙渗出的叹息。叹息落下的瞬间,周遭没有任何杂音,然后录音戛然而止。

我摘下耳机,看向窗外。海湾依然在那里,蓝得透明,静得永恒。远处有船正要起航,旗子在风里缓慢飘扬。我忽然明白,那声叹息或许从未被录下,它一直在我体内,只是在这个过于寂静的黄昏,终于找到了溢出的缝隙。

房间里只剩下设备运转的低噪,和心跳一样规律,一样孤独。我关掉机器,一切沉入更深的静默。海还在那里,潮涨潮落,与我无关,与谁都无关。而我也将继续在这里,录下无数个三十分钟的海浪,等待某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完整的意义。

我就在这里。

在这片永远不会涨潮的海边,期待着。在这声永远不会消散的叹息里。

成为寂静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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