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步入学校的时候,不识字的父亲嘱咐我:“到学校可要好好学习,学到的东西,风刮不走,雨淋不走,会一直陪着你,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用的时候,信手拈来,万金不换。”懵懂中的我敷衍地答应,其实是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扔,转身就抛到了脑后,当作一阵风。
毕业后,在熟人的介绍下,去了一家水泥厂。由于我身材矮瘦,一般就是给厂里打杂,虽然挣钱不多,也是干劲儿十足,一个是感觉自己可以挣钱了,另一个是感觉自己完全步入了社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在逐步学会适应和习惯。偶然的一天,下班时,厂里驶进一辆大拖挂货车,需要三四个人装三十几吨的水泥。因为大部分都回家了,人手不够就叫上了我,问我干不干,意思是想问我体力能不能支撑。因为挣的钱比一个正常出勤还多,我爽快答应。从仓库门到拖挂货车的距离大概十几米的样子,在一块长条木板上钉上木头条子,算是踏板。换好工作服,带好防尘罩,开始扛包装车。
在弹动的踏板中扛着五十公斤一袋的水泥,感觉轻轻松松,但是随着车上的水泥一摞摞增加,我也在混身冒汗,气喘吁吁。装车到一半的时候,腿开始打颤,大家稍作休息,暖水瓶的水喝光后,直接从井里拎出一桶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仓库里的水泥一摞摞地减少,车厢在慢慢充实。还剩下最后几十袋的时候,我的腿倍感酸软,走在木板上有些摇晃,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实在迈不开步子了。大家看到我浑身泥猴一样,显得如此单薄和无奈,就嘱咐说,不要干了,回去换衣服吧,剩下的由他们完成。我像个逃兵一样,在羞愧中退下来。第二天上班时,大家把钱按平均数给了我,我有些过意不去,就买了两包烟给大家。自那以后,我们成了铁哥们,空的时候就给他们跑跑腿,收拾一些零杂,他们看到我干活儿吃力时,会主动帮我一把。
日出和日落是一百八十度,日落和日出也是一百八十度,像一个转动的轴承,而我,则像轴承里的一个钢珠,随着时间的磨合,转动的也越发自由欢快。时光流逝,看着身边同龄人陆陆续续都盖了房子,订了婚事,而我家还是两间破草屋,过着穷困的日子,内心充满了无奈和惆怅。有时候会自问:“我不够努力吗?我做过愧于心的事情吗?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于我?”自答:“你足够努力,你凭心做人。但,现实就是如此。”
村里有人去南方做生意,很多都发了财,于是,我辞职,也去了那远方的城市。怀着赚大钱的心态,在陌生中接触陌生。因为做买卖从会用秤开始,进货的渠道和卖货的技能都是从零开始。两三年下来,也没赚到多少钱。父亲说,你不是那做生意的料,还是本本份份地在家里种地上班,能挣多少是多少,都是命数。我没说话,他又哪里知道,在一座云集四海精英的地方,能够生存下来,对于原来的自己,也算是迈出了一步。
一次远行的绿皮车上,我看着窗外,不断出现而又不断消失的远山青绿,有些无助和渺茫。“咯噔”车轨传来一丝震动,惊醒了迷困的我。下午三四点钟的斜阳照在车厢里,大家都显得恹恹欲睡。“不要乱跑!”对过一位六十来岁的大爷大声训斥一位在走道乱跑的小孩子。顺着声音,我看过去,他的衣服很久没有洗了,领口上还能看到一层油腻。被皱纹铺满的脸上写满沧桑,眼神炯炯但又显得和其他人稍有不同,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又同在一个世界。
他像是我的父辈,又不像,他是不是几十年后的我?或者是,或者不是。此时,我感觉内心深处有一缕火在灼烧,现在的我不等于未来的我,现在的我却决定着未来的我。原来,年轻的财富是拥有选择的资本,或贫或富,或者充实或者虚度。看看窗外流动的风景,脑海里翻出了我步入学校时,父亲看着我的场景,这让我想到了杠杆。
原载于作者的公众号“青石苔”里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