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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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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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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树下的往事

公园里,有棵一百多年的桂花树,听说是从一户人家院里收购而来。树干被雷劈过,只剩下另一半,被枝头压弯,但树梢伸出倔强的枝头。好一个古树盘根,如巨龙仰望天空,又如猛虎下山。秋高气爽的季节,清晨的金光洒满它的全身,惹得桂花幽幽浓郁半城香,点点如米花韵长。夕阳的金光也是全身沐浴,惹得那桂花不分朝夕,在追忆与未来中酣畅。一位老人经常来此散步,看着桂花开,久久沉默。他知道,眼前的桂花树,曾陪伴着他家里的几代人,往事而又如花的飘香,在风中消散。若用时光做线,串满历史的点点滴滴,那逆风中的香,如绕耳的风铃,在往昔中回荡。

那是一百多年前,石湖附近有个舟村,村里有个木匠将叫匡吉。听说因为家里有一棵桂花树,在开得最繁茂,最香的时候,他来到这个世界。家里人借喻桂花象征吉祥如意,特取名一个“吉”字。

匡吉人长得玉面玲珑,气宇轩昂,为人却是随和腼腆。十来岁被送到香山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学木匠,师父见他力大如牛,脾性却又优柔沉稳,曾感慨:“方圆邻里有个上好的巧工,在儿女嫁娶,红白喜事上也是个一碗饭的行当。随着西洋器物的流进,能否在自悟中融汇,不变中学会变通,那就看个人造化了。”

偶然,在一次给村上给邻居做家具时,被一家小船厂的老板看上,被他的一丝不苟,忘我专注而吸引。没过几天,收拾好工具来到了船厂。船厂不大,但里面所有工具甚是齐全,材料全是上等柏木和黄铜材质的铆钉。由于他做工细致,榫卯精密,深得老板赏识,故此也给了他丰厚的待遇。后来才知道,这船厂由李鸿章创设。不知道最初为何在这里选址,或许是因为由石湖入太湖,装上西洋的马达,一叶轻舟,直入秦淮老家。往东,由运河入了淀山湖便进入黄浦江,直达上海市中心。正所谓可进可退,有防有守。1901年,李鸿章去世,但是这小船厂还是继续生产。两年后,他挣的钱加上家里的积蓄买了一艘旧船,凭着自己的技艺,重新整修后租给了当时的盐商。

那一年的八月,匡吉在家休班时,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闻着花香迷韵,憧憬未来。这时,同村的罗瑛走过来说,这花真香,香得醉人。他说,这桂花就是天上的星星,刚好,把你这位仙女也拉下了凡尘,要不拿月亮上面怎么少了一个人。

罗瑛有些难为情,笑了笑说,你这人,什么时候学会巧嘴了,说罢多瞄了他一眼。心里想,以前和自己一起玩的小男孩已然长大了,悄然变成了一个玉面倜傥的小伙儿。在求实稳重的形态上,多了一种对异性灼热的眼神和表现,这是她以前没有发现过的。她,在匡吉的眼里,在纯真和邻家的儿时玩伴中多了一种女人的味道,这种味道调和着桂花的香,让他如喝了烈酒般燥热,甚至有一种荷尔蒙的欲动。两个人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尴尬,但又没有发生什么,赶巧周大娘路过碰见了,以为是在顷仰彼此,没过多久,便传出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有人说匡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变得在轻狂中有一丝淫欲,也有人说罗瑛自那次两个人在一起时,变得在轻浮中有一丝多情。

农家本是清淡,无非度日三餐,任你万般,在时光中皆会释然。两个人本就有意,经过村里传言的推波助澜,喜结良缘。云有聚散离合,更有阴晴不测。谁也没想到,持久的干旱中到了深秋,却下了一场特大暴雨。正午时光,自北面黑压压的乌云洪荒而至,“啪”一道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睛。把桂树劈成两半,一半掉在地上,另一半也是只有一丝树皮连在枝干上。雨后大家纷纷围观,有人说这秋天的雷劈树,不好,也有人说天降神煞,百无禁忌。更有人说,即便留着也不一定能活,不行就换掉,重新再栽种一棵。不论怎么说,面对自然现象,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说法。匡吉只是清理掉残余枝干,并没有移除。众说纷纭之后,日子归于了普通。就在那一年,罗瑛怀上了。几个月后,一个大胖儿子来到了这个家里,匡吉给起名叫匡士可,每天的喜悦活生生把孩子养成了宠物。对孩子的爱,哪怕是听见一声轻微的哭,也会萌化他的心,每次张开双臂要他抱抱得那一刻,任你有百般疲劳和生活的压力,也会顷刻间消散。

那是五年后的事情了。匡吉一次到市区里修理一个车床,刚好被一个眼镜厂的老板看到了。二十年代初,刚开始建眼镜厂,由于机械设备昂贵买不起,还是采用的木齿轮,最古老的工艺制作。匡吉的木工工艺精湛,那老板就想花高价聘用他。他舍不得家人而拒绝,但老板在优厚的待遇同时,包吃包住,并给他一个单独的房间,且奉为上宾。他答应之余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一个月要回家两次,老板爽快同意。

匡吉到了城里没过几天,噩耗传来,儿子匡士可不幸溺水。从城里到乡下,几十公里的路程,他一路大步小撵地往家赶。原来,村口有一棵百年老柳树,他放工时要路过,匡士可习惯了在这树旁等他回来。要到城里去了,匡吉是在舍不得儿子,就抱着他说,过几天就回来,在家要听话。匡士可听后哭着紧紧拉着他爸爸的衣角就是不愿意,匡吉没办法,只得在他睡着了才悄悄离开。匡士可醒来看不到他父亲又哭又闹,谁也哄不好,几天后情绪才逐渐稳定。他妈妈看到孩子慢慢适应了他爸爸不在的日子,也就忙活其他家务,对他疏忽了看管。深秋的一个夜晚,匡士可一个小孩子偷偷来到村口的柳树下,因为他听别的小伙伴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大河许愿就会应验,因为每年大人们都会祭祀河神祈福。秋风已凉,星光璀璨,只是映衬的那柳叶萧然沧桑,安静的河水如睡着了般,没有任何动静。他摸索着爬上了柳树,双手松开树枝,准备许愿 。突然一丝凉意吹来,他一个踉跄“哗”的一声,掉到了河里,柳枝轻拂,没多大会儿,如未曾发生过什么一样,归于了平静。

第二天在距离大柳树几百米的地方找到了尸体,任由父母撕心裂肺的心痛,也无济于事,犹如一条大白鲢鱼,静静地躺在地上。匡吉把他抱在怀里,犹如自己的心离开了躯体,身心一片茫然。回到厂里后给老板说不干了,回到原来的船厂做事守着家人,本身就是幸福又何必自寻苦恼。老板甚是理解,于是加以安慰,许诺会给更多的资金和居住上的支持。

那是1938年的秋天,有很多大户人家都变卖家产远走他乡来躲避战乱,由此一些祖宅也低价出售。匡吉面对儿子的夭折,家人分居的思痛,于是拿出所有积蓄,在市中心看中了一处私宅准备买下,但是资金还是欠缺。老板拿出了60块大洋帮他并许诺,所借款项由工资里扣,每月还款多少随意,并且也没有限定期限,并且如因家事、工事、私事都可以无理由拖延。匡吉甚是感激,搬家那天,用船把家当全部都运回城里,甚至把那棵雷劈过的桂花树也刨挖出来,栽种到新家里去。有人说,这雷劈过的不吉利,就不要了吧,但他知道,这棵桂花树,在残留部分重新开枝散叶,就是枯木逢春,花香满园的美好。栽在家里,就是家庭的一员,在岁月中品味生活。

自此后,为了保证机器良性运转,尽少出现故障,他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吃住在厂里,时时守住生产一线,生产出优质眼镜,直达上海。几个月后,他老婆又一次怀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一个儿子呱呱坠地,他感觉一切又都回来了,干劲更足了。

两三年的时间,他还清了老板的欠款。也是那一年,又白又胖的儿子,刚刚学会呀呀呓语,因病又离开了世界,这让他接近崩溃,甚至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那老板走过来:“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看看你老家,曾经的船厂,在战争中夷为平地。可以想象,全国各地又有多少孤魂野鬼,他们因为温饱、疾病、劳累而抛尸野外。人,最大的资本就是时间,只要年轻,一切都会有的。”

2

时间的陀螺来到了1948年,上天赐予了一个女儿,让他有了一丝欣慰,起名叫匡茹晓。粉嘟嘟的脸颊上镶嵌着乌溜溜的双凤眼,无不透露着一种机灵。夏天,一家人坐在桂树旁,憧憬着未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知道她爸爸很辛苦,饭后围着他转的同时,还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帮他捶背。就在五十年代初,在当时的运动中,匡吉成了老板,老板则成了工人。但是他知道,老板在生产设备、销售渠道、系统的维护上是一个毫无疑问的老板,无论改成了何种称谓,何种职业。在他眼中,两个人的身份或者说职位随便别人怎么定位,两个人还是以各自的特长互补发挥。匡吉的老婆在平淡的日子里,可喜的是又怀上了,可悲的是进产房时,因为大出血而离开人世。孩子出生取名叫匡昱,他看着出生便失去母亲的孩子悲声痛哭,终日无法摆脱那种阴霾,于是整天凶酒麻醉自己,任由谁来劝说也无济于事。

转眼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全国各地吹响了上山下乡的运动。匡茹晓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校花,并且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她第一个自愿到农村去,到偏远的山区,要锻炼自己,成长自己,献身祖国。大客车启动得那一刻,除了几个校友基本都是陌生的面孔,他背着书包,满腔热血地看着倒退的路边树行,赶往一个远方的农村。

一个江南的清秀女孩,来到一眼千里的平原,后背划过一丝凉风,感觉和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但念头转眼即逝。眼前是错落的几间茅草房子,接待她们的是被阳光晒得有些古铜色的生产队员,他们都想多看一眼江南的城里人,脸上挂着新奇。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有些褪色,手里的农具倒是被长期使用而磨得溜光。此时已是下午,蔚蓝下的斜阳照在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特别是从别处赶过来的几个小青年,在帮忙拿行李的同时不离左右,随时听从远方赶来的姑娘们的召唤。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各自回房睡觉,匡茹晓第一次离开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落脚,一夜睡得迷迷糊糊,但她相信会慢慢习惯。

田间地头的劳作是辛苦的,特别对于一个城市来的女孩子,更是活没干多少,人已累得浑身如散架一般。双手都磨出了泡,甚至连农具都握不住。这时候,几个小青年赶忙过来献殷勤,甚至比干自己的那份活还有力气。饭点,伙房里也是在打菜时,有意无意地多给这些小姑娘一勺。

九月,玉米在天高云阔中收获。只需半天的时间人就可以累得疲软,但是下午,还是要继续,因为活是干完的,任你如何偷懒,玉米是不会自己进仓库。匡茹晓刚开始不适应,小伙子过来帮忙她甚是感谢,时间长了总感觉过意不去,有一丝不安。她的校友倒很快与几个小青年发展成共同志向的伙伴,后而融入成为团体的一员。看得出,几个小伙子在举止上多少带着一丝匪气,看到城里细皮嫩肉的女孩子更是有一种“宁死黄花下,做鬼也风流”的想法。倒是她的校友根本没有把这些眼神和言语或者说摸一下碰一下当回事儿,甚至发出混身乱颤的笑。

两个人三块肉,一个馒头三个人分的时候经常会有,发饭的人说是每个人都一样多,但总有菜与汤的比例。在那个年代,一顿饱饭也是要关系的,她的校友每次都饭菜充盈,满嘴油滑。在田里干活时,几个小伙子都抢着把她的活给干完,然后一起回去。有人说她和那几个家伙睡过,但谁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说,毕竟还是在保守的年代和隐私的事儿。

玉米收获完了,小麦也种上了,人也就清闲许多,几个小伙子晚上喊了匡茹晓的校友一起喝起了酒,聊起了匡茹晓。几个人竖起耳朵听着关于匡茹晓的一切消息,在酒精的作用下,琢磨着如何能接近她。那个时候的农村厕所,就是在房子后面或者离地头不远处的地上挖一个大坑,再放上一口大缸,略高于地面,用高粱秸或玉米秸围起来,然后上面放两块木板就算是厕所了。她的校友就告诉几个小伙子,说匡茹晓有一个习惯,每天睡前都要去一趟厕所,别的没说。

那是九月末,夜黑如漆,匡茹晓刚巧来了例假,急急忙忙地去了一趟厕所。就在刚起身离开之时,突然身边窜上来几个莫名汉子,把她扛起来就跑。“啊……”她吓得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醒来清风微凉,繁星下显得如此安静。下体撕裂的痛让她绝望,手摸着地上黏丝丝的血腥,她突然发狂,一辈子完了,梦想、激情、动力都顷刻间消散。身心的疲惫让她想对着星星说话,因为和自己小时候的夜空一样,犹如在家里的桂花树下,区别是家乡的星空伴着桂花的香,而此刻,陪伴的是身心的凄凉,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一次失去知觉。此时的她,绽放着专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花,不一定非要蜂蝶的邂逅,只想一生为己照亮路人,谁知莫名窜出几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随手摘下,后而掐碎每一瓣花瓣,肆意挥洒。他们不会说这朵花很香很艳,只是路过,顺手就折枝、揉捻,然后扔掉。

黎明时,大家发现了她躺在厕所不远处的地上,下体还残留着固化了得血渍。看到大家过来,她满眼透露着恐惧,哭喊着那句重复的话:“鬼,鬼,鬼啊……”大家安慰她,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说。许久,大声哭泣着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事情发生了只能面对,理性处理。有人报警,警方了解情况后又叫了医生,赶往现场。匡茹晓此时已躺在床上,医生看了看说是精神受到外部刺激,有些紊乱,建议还是去医院。镇上听说出了这个事儿,赶快派了车子把她拉到县医院。但是在医院里除了哭闹就是大喊大叫,有时候极其愤怒,有时候又因惊恐而闭门,不让任何人进入房间,也不和任何人交流。无奈之下,到了第三天,只好送回苏州家里。匡吉看到女儿只是短短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心里如刚刚恢复的伤口又被人重新撕开,后而倒入半缸烈酒,痛而迷茫,看昼夜轮回也和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在时间长河里滑行,任由漂流到哪一个时空一般。

精神病医院,对特别严重的患者在住院部里,采用强制性控制,并按时吃药。在研讨治疗方案时,那院长说,在国际上有一种心理治疗,咱们可以尝试换位思考,如果我们是患者,我们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药物,或者说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种疾病。建议把各自的想法和想要的设施提出来,以供大家共同讨论,从而找到一个更好的治疗方案。讨论得出结果是:睡眠是链接身体和精神的纽带,身心在静态中对神经修复最佳。以安静优雅的环境来调养身心,然后采用中西结合的方案来修复神经。

匡茹晓慢慢从抗拒治疗中得到缓释,病情得到有效治疗。警方前来问讯和了解当时情况时,她满眼恐惧,沉默不语之后,又重复着:“鬼,鬼,鬼……”继而失控。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病情好转时,警察再一次过来了解情况,病情又一次复发,只得作罢。那一天,匡吉来看望女儿,试探性地想引入关于那一晚的伤心事,她眼泪立马掉下来:“那晚,我去上厕所,刚起身离开,谁知道,旁边突然冒出几个黑衣人还是鬼,呜呜……。还没说完,又开始了哭泣。匡吉看着女儿,也老泪直流,不再继续问。门外的警察和医护人员都做了记录和参考,就是说漆黑的夜晚一个人去厕所时,被几个人莫名强抢,她当时吓晕了,醒来时已被轮番强暴。由于天黑,她也没有认清是谁,到底有几个人,她自己也不知道。谜团的究竟,至此案子就此搁浅。在遥远的农村那里,也有人留心观察和打探,随时保持沟通。几个月后,医生告诉匡茹晓,那晚是三个男的,一个已身染重病,另外两个下落不明。医院里,有人模仿那晚的场景,拿出同样的颜色布料做成的衣服给她看,告诉她,那不是鬼,是当地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酒后的乱性。第二天醒来后知道事情闹大了,就逃跑失踪了。她听后心里有些释然,但是只要提到那晚的话题,她就不由己地打个冷战,神经抖动。

3

七十年代中期,匡昱有了女朋友,女孩子长得阳光可人,看中了他,匡昱本是喜欢,但看到她如此喜欢自己,主动找他,反而喜欢另一个女孩子。他父亲没有凶酒的时候,不爱说话,或许是因为自己历经的各种不幸,让他不堪于言。知道这事儿后说了一句:“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你喜欢的不一定喜欢你,但喜欢你的肯定是喜欢你,有时候连试探都是多余。”匡昱知道,父亲这是在给他建议。那年桂花开的时候,他们领了结婚证,一切如花香般被幸福所渲染。他父亲,尽管有百般往事不堪,但命运如香韵,不会驱赶痛苦,但也会淡化和减轻。第二年匡昱的媳妇儿给他养了龙凤胎,这让原本压抑的庭院如枝头探春般输入了新的生机。

匡吉看着孩子,心里如久雨遇见了一丝金色的阳光,看到了憧憬的未来。稍微空下来就去福利院看望女儿,眼见她没有了情绪,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平静,自然欣慰。正常的时候,匡茹晓让他父亲帮忙购买了许多心理哲学,人生哲学,从中也释怀了自己。有人问她,你对未来有什么看法。她说,人在这个世界上如日晷上生存的浮游,一边是新生命不断来到这个世界,一边是生命不断地在这个世界消失。世界各地的熙熙攘攘与来来往往中每时每刻都在消失和降临,像一个流动的水潭,一边是高山流水,一边是飞流直下,在清澈中释放着一种完美。泱泱浩渺的人海中没多少人在乎你的存在,甚至看得见你的人也没有多少。回首自己一生虚度,经历过的痛苦反而成了生命周期中最深刻的印记。

“你对成家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再给自己添乱了,生命本源自是孤独,放下执着,就是从自我做起,连自己都放不下何谈放下执念?再说,世上的贫富贵贱轮流转,兴衰起伏难续断,悲剧千千万,喜剧万万千,到头来如虚如幻,又有什么值得难舍和留恋?”

匡吉感觉女儿已经完全恢复了,想让她回家,回到社会。医院里说,“病症”,症状在药物的治疗下可以消失,但是病没有消失,随时遇到不确定性的事物都会复发。匡吉相信了医生的话。

转眼间,匡昱的孩子三四岁了,匡吉还是每天都在桂花树下来一杯酒,特别是桂鱼上市,享受一份岁月静好和天伦之乐。孩子看到了,就过来把鱼肉全部吃掉,他看看满满一酒杯还没动,鱼却只剩下鱼头和一串刺儿,就咳嗽了一声:“鱼头也很好吃,补脑的。”谁知孙子咧咧嘴:“爷爷,这鱼头是好吃,为了预防你老年痴呆,特意把最好的留给你啦。”

匡吉瞅了小家伙儿一眼,但心里分明洋溢着一种安乐。匡昱本是腼腆,但他老婆的挑逗让他变得乐活,任由磕磕碰碰的不开心也随之过去。可喜的是,第二胎,一个胖小子来到了这个世界。匡昱看着一家人来到城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越发愧疚于他姐姐。他感觉姐姐的不幸归于一个时代和无知。于是休息时就带着一家人去看望她,匡茹晓甚感欣慰。

临近年关时,警方来到福利院和她说,另外两个家伙隐匿多年终于找到了,不过一个跑到了很远的南方,由于没有身份证明,整日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惧怕的日子让他夜无安眠,居无定所,现在已经抓获。另一个在外地,以假的身份成家,但是,他老婆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孩子不幸夭折,目前已被关押。

匡茹晓听到了,面露一丝悲悯:“他们所受的煎熬和痛苦就是一种惩罚,我不再说什么,我最初相信国家,到最需要的地方,贡献我微薄的力量,现在我还是相信国家。”

办案人员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两个人也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听说在服刑期间身心坦然,对自己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感觉是一种救赎,用劳教的刻刀,雕刻出一个洗心革面的自己。

匡茹晓不发病时经常回家看看。转眼又到桂花香,她坐在桂花树下,吃一口自己家里做的桂花糕,看着父亲倒满的那杯桂花酒。几个侄子围着她,说:“姑姑,你真白,年轻的时候,肯定老漂亮咯。”她笑了:“那是因为有你这个漂亮的小男人,有这张伶俐的嘴巴。”

“姑姑,听说你年轻时,被人欺负,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些大坏蛋,保护你。”看着小家伙儿的自信和凛然的样子,匡茹晓没说什么,但是心里由衷喜欢。

桂花树历经百年描绘的老皮斑驳而苍劲,曾经的伤疤一部分还在继续慢慢愈合,一部分也悄然埋在心里。一段曾经,一段故事,一段不堪回首,随着岁月的流逝,往事也都封存在了时空隧道里。

桂花正浓,它们在枝头傲然,有人嫌其小而疏略,但是那香气却随风徜徉而远行,在阳光中融化。有一些洒落在地上,犹如下凡的星星,它们散发着幽幽韵香,像是在咀嚼人间。

匡吉年近耄耋,有轻度阿尔兹海默症。一家人在桂树下摆上了丰盛的晚餐,刚好飘下一朵桂花落入酒杯。正所谓:桂花不知身是酒,化香入魂半生悠。晨昏颠倒日月醉,忘却冬夏与春秋。

他看看斜阳,不知闻着花香还是酒香:“今天上午的阳光真亮堂。”

他孙子笑了:“现在是下午,爷爷,不是上午。”

他立马纠正:“现在就是上午,随你怎么说。”

“你回屋休息吧。”匡昱感觉父亲喝醉了,说胡话,就想扶他回房间。

匡吉没有离开,而是坐在躺椅上,像极了身边的桂花树。同一缕金色的阳光,对于孩子们,如上午的太阳,流金一般,有无限可塑性。对于匡吉却是晚年的安详,每一刻都惜时如金,犹如桂树,那是历经多少次风雨的煎熬,才赢得路人不经意的一眸,赞叹缕缕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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