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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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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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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飞,天涯海角

寒露时节,菊花绽放,雁群南飞。我也成了一只南飞的“大雁”,从南黄海之滨启程,奔向温暖的南方。此行的终点,是有“天涯海角”之称的三亚,一座被海风轻吻了千年的山海之城。名义上,是为领取一个名为“三亚杯”的散文游记奖。可我心里清楚,5个月前,参加这个征文比赛,就是瞄着“三亚杯”中的“三亚”这个目标,至于什么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一次南飞的机遇。

飞机着陆时,已是万家灯火。三亚湾的灯光如同繁星洒落海面般耀眼。我住的宾馆,面朝大海,推开窗,海岸边,椰树低语;沙滩上,浪声轻诉。不远处的凤凰岛上,五座标志性高楼,宛如从大海深处升起的一座水晶宫殿。蓝的、紫的、橙的、红的光束在夜空中交织变幻,光影流转,彩衣更迭,仿佛一场盛大而永不醒来的幻梦。

第二天,隆重的颁奖典礼如约举行。我与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文友,捧起红彤彤的证书,举起金色的奖杯,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但我深知,那真正能沉淀于生命的,并非此刻的喧腾,而是接下来几日,在三亚大地上旅行的足迹与心灵的召唤。

首站槟榔谷。清晨,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两侧的植被渐渐从椰林变成了茂密的热带雨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清香。来到景区入口处,正赶上景区每天早晨的迎宾仪式,十几位身着黎族传统服饰的姑娘、小伙子,载歌载舞,吹奏着竹箫,那声音清冽悠扬,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瞬间将人带入古老时光。

槟榔谷是海南黎苗文化的活化石。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独特的船型屋在山林间时隐时现。这些用茅草和木头搭建的传统民居,屋顶呈半月形,远远望去,真像一艘艘倒扣在地上的小船。据导游介绍,黎族先民为了纪念渡海而来的祖先,便将房屋建成了船的模样。屋檐下挂着一串串成熟的稻穗和一只竹编鱼篓,墙角摆放着陈旧的陶罐,里面插着干枯的野菊,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在一间黎锦作坊里,我见到了92岁的黎族老阿婆。她不懂我们说的“您好!”却在导游教我们的招呼语“波隆”声中,露出灿烂的微笑。她正坐在木制的腰机前织布。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她的头发竟然乌黑发亮,在脑后被整齐地盘成发髻,发髻外侧包裹着一块红、黄、黑相间的黎锦头饰。她穿着黑色的上衣,领口和胸前有银饰与绣花纹样的装饰。双手布满皱纹却依旧灵巧,随着腰机的晃动,彩色的丝线在她指间翻飞。经纬之间,仿佛在编排一段被遗忘的诗行。

我蹲下身,试图看清那复杂的图案。一位年轻的黎族阿妹告诉我说:“阿婆们织锦,不用图样,图案全在自己的脑子里。”阳光透过木窗棂,照在那匹半成品的黎锦上,丝线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每一根都藏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也照进阿婆侧脸深刻的皱纹里,照亮了她手腕和脸颊上青蓝色的纹身。那纹路繁复而古老,像神秘的经文镌刻在身体上。阿妹说,这是最后的纹面阿婆,全村已经不足二十人。她们被黎族文化研究者称为:“行走的敦煌壁画”。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赶紧请旅伴丁先生,给我抓拍了一张与阿婆的合影。那一刻,我感到时间在此凝固,又在此奔流。我带来的只是一个外来者笨拙的敬意,而她,正以整个生命,守护着一个民族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背影。

离开槟榔谷时,已是晌午。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恍如黎家女子散落的银饰,闪闪发亮。这里的银饰,虽然比外面贵,但我还是给家人购买了几件,这上边有黎族的文化、民族的印记,更有我南飞的气息,留念无价。

碧海银滩寄情思。亚龙湾沙滩上的细沙像碾碎的月光,踩上去软绵绵的。海边,戏水的游人很多,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游艇正乘风破浪,犁开一道道银色的浪花。“这里的沙子颗粒细腻洁白,应该是海水长期侵蚀陆地岩石后形成的石英砂。”与我同行的丁先生说。丁先生与我同住一个房间,是一名来自贵州的作家,儒雅随和,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间缓缓漏下,“你看,这些沙子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果然,那些细小的沙粒在阳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撒了一地的碎钻。丁先生是早有准备的,从宾馆出来时,就换上短裤,穿着拖鞋,他是要下海的。果然,一排浪头过后,他光着脚跑进海水里,溅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快来呀,海水不凉!”他朝我招手,脸上洋溢着少年般的笑容。

我没有下水,我穿着皮鞋。不远处,孩子们在父母的陪伴下,在沙滩上玩沙子、堆城堡,欢乐声不断。我童心忽起,想挖些沙子带回去给外孙玩。丁先生竟比我还热心,把我们吃芒果剩下的两只塑料盒子洗得干干净净装沙子。我们蹲在沙滩上,你捧一把,我抓一堆,开心得像孩子一样。丁先生捡起一枚被海浪冲上沙滩的白色贝壳,递给我说:“看这个,像不像一只小耳朵?把这个贝壳也带回去,让你小孙子听听大海的声音!”我把贝壳贴在耳边,里面似乎真的传来了海浪的声音,那声音遥远而清晰,仿佛是大海的心跳。

沙滩上有不少外国女游客,穿着比基尼躺在长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让我感慨万千:亚龙湾的美,是极致的浪漫,也具极致的诱惑。它让你想逃离一切,只想躺在这里,晒太阳,听海浪,什么都不做。可这种“什么都不做”的奢侈,恰恰是现代人最稀缺的资源。

来三亚,怎能不去“天涯海角”。当我们驱车来到景区时,沙滩上已经挤满了游客,大家争先恐后与那两块标志性的石头合影。我也兴致勃勃请丁先生从不同的角度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丁先生来过几次,他拉着我,沿着海岸线往人少的地方走。“真正的天涯海角,不在那块石头上,而在每个人的心里。”他指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说,“你看,天和海在这里相遇,没有边界,没有尽头,多像我们的人生啊。” 我们坐在一块礁石上,看着夕阳下的“天涯”“海角”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讲起了他的爱情故事。他幽默地对我说:“你笔名‘源泉’,与我有‘缘’。当年,因为‘源泉’,我追到了女朋友。”他告诉我,当年追女朋友时,送给她一本诗集,在扉页上写的就是:“选择我,就是选择了快乐的源泉!”这让女朋友十分感动,终将女朋友变成了自己的爱人。说到爱人,年近七旬的丁先生眼神变得格外温柔。他说,爱人原是县文化馆的一名舞蹈演员,一步一步成长为他们当地文化局的局长,起初并不支持他搞创作,觉得太辛苦,还影响家庭。“有一次她把我的稿纸都锁起来了,还不给我创作的空间自由,我就给她朗诵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他学着当年的语气,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逗得我哈哈大笑。“我三天没有理睬她,后来她就哭了,说我不爱她了。”丁先生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当年我承诺的呀,我是快乐的源泉呀,于是我赶紧安慰她,说世界上我最崇拜的两个人,一个是毛主席,另一个就是她,让她破涕而笑。”多么矛盾又真实的人啊。我们谁不是这样?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在自由与责任之间,摇摆、妥协、包容。

海风轻轻吹过,带着椰林的清香和海水的咸味。丁先生的故事像一首悠扬的歌,在“天涯海角”的碧海银滩间回荡。我们坐在礁石上,看浪花拍岸,听海鸥鸣叫。

“天涯共此时”——这五个字,是多少人的梦?多少异地恋的情侣,多少漂泊的游子,多少无法相见的亲人,都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可“天涯”真的远吗?在5G时代,我们视频通话,一秒即达。可为什么,有些人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涯?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天涯”,不是地理距离,而是心理距离。原来最动人的诗篇,从来都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刻在岁月里,藏在爱人的眼眸中。我想,来天涯海角最大的浪漫,就是与所爱的人一生共此时!

同样的海,同样的浪,从天涯海角,再到西岛,却有了不同的感受。西岛留给我的,不仅是澄澈的海与细软的沙,更有一种深植于风浪中的诗意。登岛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伟人毛主席写给女民兵的那首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小时候看电影《海霞》,被海岛女民兵的英气所震撼。《海霞》中的女民兵们赤脚持枪,在海浪与礁石间穿梭,那双双灼灼有神的目光,曾让年幼的我第一次对“英气”有了具体的想象。而今,我真正站在这片她们曾用青春和热血守护的土地上,来到“西岛女子民兵连纪念馆”朴素的楼前,海风穿过廊柱,仿佛还带着她们当年的呼吸。我懂了——为什么她们不爱红装,爱武装?因为在这片无遮无拦的海上,常有特务摸黑上来搞破坏。她们并非不爱美的容颜,而是有一种守护家园的担当。当年,柔弱的红装是一种奢侈,而坚韧的武装则是一种必须。

在南海之滨的南山,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那尊108米高的南海观音圣像。她屹立于碧海之上,三面金身,宝相庄严,慈悲的目光仿佛穿越云海,静静俯视着尘世众生。我站在她脚下,渺小如蚁。可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压迫,反而有一种被包容的安宁。我们随着人流走进圆通宝殿,耳边是悠扬的梵音和阵阵钟声。拾级而上至七层莲花佛台,来到观音佛像的脚下,游客们都虔诚地抱起了佛脚祈愿。我也俯下身,把佛脚抱入怀中,将脸颊轻轻贴近那温润的莲花纹路宽大的佛足,不为索取具体的福报,只为将家人的平安心愿,在此做一次安静的寄存。

观音的“观”,是倾听;“音”,是众生的苦难。在观音面前,我大彻大悟:她不是赐福的机器,而是倾听的象征。我们拜观音,其实是在拜自己的良心,拜自己的善念,拜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就像丁先生,他崇拜指引方向的伟人,也深爱着烟火尘世里的伴侣,这并非矛盾,而是一种圆融的智慧,既有仰望星空的超脱,也不忘脚踩大地的温暖。

南飞,纵使到达“天涯海角”,其意义也不在于抵达多远的地方,而是重新遇见那个本真的自己。离开三亚的那天,在机场转身回望,整座城市依然沐浴在慷慨的阳光里,海风也依旧温柔。三亚的碧海蓝天终将成为身后的风景,我带走了细沙、贝壳与手机里满满的照片,但真正被我带走的,则是心中那片可以陪伴我们走向更远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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