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年就过完了。岁月匆匆,仿佛只是眨眼间,像一场热闹的梦。以致还来不及细细品尝每一个欢聚的瞬间,它便已渐行渐远。 热闹的鞭炮声,喜庆的红灯笼,团聚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却已悄然远去。一切都似孩子手里燃放的小火箭,“嗖”一声窜到半空,炸响或不炸响,便消失在黑夜里,没有了踪影。
儿子放烟花、火箭时,男人便望着那一支支窜上天的火箭出神、发呆,烟火升腾闪灭间,他仿佛看到无数旧时的光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已经知天命的他早已耗尽了青春激情,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只想着每天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罢了。升官?切!发财?切!!倒不如希望下一支烟花更漂亮些。
一过了年,外出的人便陆续踏上了旅程。每一条国道、每一条高速上,返程的车辆望不到头。亲戚、朋友、邻居们也候鸟一般渐渐汇入这大潮中,带着家人的牵挂。那一瞬间的分别,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乡村的小路上,街道的巷口,还有车站、码头、机场,满是离别的身影。后备箱里,大包小包里装的都是家的味道。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父母眼中的不舍,孩子脸上的泪痕,都让人心如刀绞。但我们知道,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每一次的出发,都是为了让未来的日子更加美好。奔赴远方拼搏的人,此刻,只有感慨时光的飞逝,以及对生活的向往,只有在心里默默的希望自己越来越好,希望家人越来越好。
待过了正月十五,孩子们的寒假也结束了。这是女儿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寒假了,明天就要走了。
妻子在收拾东西,男人在看女儿、儿子和几个小伙伴放烟花。看了一会,嘱咐几声小心便回屋准备晚饭了。洗菜池泡着的冻鸡翅化开了。他打开水龙头,一个个细细冲洗,把残留的毛根小心地挑拔出来。可乐鸡翅是孩子们的最爱,一定得弄得干干净净,马虎不得。香菇青菜是儿子的心头好,自然也少不了。男人把水龙头拧小一点,把香菇一个个翻过来冲洗干净,又拿了剪刀把香菇根儿一个个剪掉。青菜是老家母亲种的,菜叶上尚留着母亲择洗的手印。自来水冰冷刺骨,男人专注于清洗菜蔬,似乎忘记了温度的存在。
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声响,混着炒菜的滋滋啦啦声,锅铲翻炒的叮当声,浓郁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直溢到屋外去。妻子边收叠衣服边埋怨地说:“叫你换了这破油烟机,你就舍不得换,炒个菜,一屋子油烟味!”
“这不还能用嘛。”
“还能用!也不知道能省几个钱。”
女儿和儿子放完了烟花回来了。女儿便和妈妈一起收拾东西。
“这件大长袄不带了吧,今年天不冷,一直都没穿。”
“你不带万一天冷了咋办?要不多带件厚毛衣吧。”
“行吧。”
“有公司信息么?”
“没呢,好多公司这个职位不招女生……”
“唉!当初……”妻子看了看男人,没有说下去。
“不要着急嘛,我能找到工作……”
“好啦,别说了,她不是也在努力吗。吃饭了。”
女儿没吃多少,便起身回房间去了。
男人一边夹了青菜给儿子“别光吃肉,多吃点青菜!”一边抬眼瞅了瞅妻子,妻子也抬眼瞅了瞅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倒是儿子说:“姐姐咋不吃鸡翅了,爸爸做得好吃呀?”“就知道吃!”妻子没好气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
妻子熄了灯,拉好被子。“老表那边咋说的?”“还没回消息呢。”男人翻了下身,“他到别处任职了,不管人事了,怕是不好弄。”其实男人知道瞒不了几天,表弟已经回消息了“不好安排,尤其是女孩子……”只是他不想让妻子太焦虑罢了。妻子嘱咐了几句明天早起、开车慢点什么的便睡着了。
男人睡不着,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出神。月光里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冒着雪在院子里忙着铲雪,堆雪人。他也在旁边一起忙活。女儿穿着蓝色的棉袄,戴着红绒线帽子,红围巾。小手、小脸冻得通红。下了一夜的大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院子里的雪厚厚得。他拿大铁锨把雪铲到院子中间,女儿拿了小铲子堆出雪人的身子,又团了个大雪球,放在身上做雪人的头,又跑到厨房拿了根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把自己的红围巾给雪人围上。欢快的笑声拌着雪花飞舞。妻子便站在屋檐下,拿着手机拍照……
手机定的闹钟还没响,男人便起来了。又喊了女儿起床。妻子和儿子还在睡梦里。洗漱完,提着行李箱,他又问了下:“身份证、充电器拿好了?”“拿好了,在包里呢。”妻子这时醒了,“路上小心点,车多。”“知道了,妈,我们走了。”
天还很黑,早起赶路的人不少,大约都是送孩子去上学吧,车也渐渐多起来。
他边小心地开车边撇了眼后视镜,女儿闭着眼,靠在车座上。“年轻人总是这样,晚上不想睡,早上不想起。”他心里想。他想说些什么,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衣服?钱?工作?毕业论文?好像都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好像没啥好说的了。干脆就这样也好,耳边只有汽车驶过的风声。仿佛车里坐的是陌生人。陌生?!可又从哪里说起呢?小时候可不这样,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手机里现在还保存着上幼儿园时在家里讲故事的录像。晚上,小小的,趴在被窝里,用手指着画册,断断续续地读:“一只乌……鸦……乌鸦口渴了,想要找……找水喝……”
男人开车拐入高铁站前大道,太阳升起来了,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女儿熟睡的脸上。他又想起女儿两三岁时,中午,他常常用自行车载着女儿,慢慢地在林荫路上晃,只一会儿,女儿便睡着了。便推回家,轻轻抱下来,放到床上。他便拿了凳子,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午睡,时时摇摇蒲扇,赶走讨厌的蝇蚊,唯恐惊扰了女儿的美梦。那时,他常想着女儿快快长大,长大了就不要这样哄午睡了,他就可以给女儿做玩具,或者偷空去钓鱼,捉点虾也好。一想到鱼,男人的嘴角上扬,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工作之余,喜欢捉鱼摸虾,家里可没怎么断过鱼虾。红烧,清蒸,煮汤……他总是不厌其烦,变着花样做出美味,小心地撕拆下细嫩的鱼肉喂给女儿吃。还会骗女儿多吃些“吃鱼会变漂亮……”,“吃鱼能变得更聪明……”
车在火车站门口停下来,女儿也醒了。
“拿好东西,注意安全,上了车给发个信息。”这句话已经想不起来说了多少次了。女儿边答应着边背着包,拉着行李箱朝车站大厅走去。人很多,学生也很多,很快便淹没在人海中。一晃眼的功夫,男人已认不出熟悉的背影,他想再仔细看看,后面催促的喇叭声不停得响,他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便开车走了。像往常一样,男人将车拐到车站西边的岔路边停下,把座椅放倒,闭了眼,躺下来。
不断有车驶过,行人走过,没有什么能吵到他。他想着,有一天,女儿高高兴兴回家,给他讲他所不知道的工作,他所未见识的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就像小时候他给她讲故事一样。嗯,最好能带点酒,不要多,不要贵的……
“爸,我上车了。”
“好,拿好东西,我回去了。”
“嗯,回去慢点,车多。”
“记得要努力。”
“收到。”
太阳已高高得了,阳光温暖而明亮。
男人坐起来,启动车子,很快便汇入车流之中,没有一点痕迹,仿佛没有来过。
2025.5.15发表于《烈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