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味

出差刚回到家，儿子放下作业，兴奋地说：“爸，我们今天回老家了，我奶做好吃的了，看，还有，给你留着呢。”我放下行李，接过孩子递来的袋子，还没打开，一阵熟悉的味道便钻进鼻孔，打开袋子，是几块母亲自己做的葱油饼。油是醇厚的猪板油，葱是自家种的小香葱，两面烙得金黄酥脆，外焦里嫩，芳香浓郁。“留着你吃吧，我可没少吃哦。”

是啊，我吃过的母亲做的好饭食又岂只是这一种呢。

在俭朴的生活中，母亲总是想着法子给我们姐弟俩做点家庭美食，以抚慰我俩的辘辘饥肠。小时，当年长几岁的姐姐帮着干农活，忙着写作业时，我便在厨房帮着母亲做饭了——说是做饭，不过是帮着烧火罢了。灶是砖砌的土灶台，烧的是各种秸秆、枯枝落叶。中午、晚上，我每每看母亲开了厨房的门要做饭了，便坐在灶门前的小凳子上，边等着母亲发出烧锅的指令边看着母亲忙忙碌碌地洗菜、切菜……平日里园子里生机盎然的黄瓜、豆角、茄子、辣椒还有集市上偶尔购置来的绿豆芽、豆腐成了餐桌上的常客。母亲总能凭借着她的心灵手巧，用这些再简单不过的食材，精心烹制出可口的家常菜。如清炒豆角、凉拌黄瓜、红烧茄子、白菜炖豆腐等，皆是记忆深处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母亲还会经常做一种简易版的“地三鲜”——先把鲜摘的西红柿小火煎炒出汁水，再放入茄子丝儿、辣椒丝儿一起翻炒，加点自家晒的酱，拿来就馒头、就面条可真是令人欲罢不能。

其实在帮母亲烧火时，我还盼着另一件很神奇的事。偶尔在饭菜做好、烧火结束而灶塘里还有红红的余烬时，灶门或锅底积的黑絮会引燃起来，从一个点开始，发出红亮的光，然后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蜿蜒曲折，像满天的星星闪烁，又像过年时放的烟花一般。只可惜时间极短，只一会儿便消失了，而此时灶塘里也没有了亮光，又黑漆漆得了。也许，这难得的景致是灶王爷对我的奖赏吧。我正望着出神时，母亲边端着饭菜边喊：“快去洗手，吃饭了。”

那时物质尚不丰富，菜也多以园蔬为主，一年到头见不了多少荤腥。蔬菜也是自己家种的，我家的小菜园便开在家的西边。一过了年、开了春，父亲和母亲便开始整地、撒上农家肥，接着翻土、起垄、育苗。待到了二、三月份，辣椒、茄子、黄瓜、豆角们纷纷下了地，一畦畦、一垄垄整整齐齐。

下午放了学，若大人干活还没回来，我便和姐姐一起给菜园浇水，心里想着长快点、长快点。最盼望的就是西红柿和黄瓜了。待西红柿红了脸、黄瓜一筷子多长了，母亲会拌上一盘西红柿配黄瓜，鲜嫩爽口，于我就是无上的美味了。母亲还会在园子周围点上几棵冬瓜、南瓜、丝瓜，翠绿的藤蔓便四处攀爬起来，直爬到树上、猪圈上。夏天开始，南瓜、丝瓜便悄悄在郁郁葱葱的藤蔓间露出来，我家的餐桌上就又多了两个家常菜。冬瓜倒是结得晚一些，白白胖胖得，煞是可爱。

到了秋后，各种蔬菜丰收，一时吃不完，母亲便开始晒干菜、腌咸菜。那时苋菜极多，捡嫩稍摘下来，摊在笸箩里晾上一天，再轻轻揉捻，颇有南方揉茶的样子。待揉出水再抖散开，继续晾晒。若晒的比较多，母亲常将揉好的苋菜拧绳子一样扭拧成几串儿，挂在屋檐下，干透了，收到屋里挂到房梁下。待到过年做包子时，取下一串，泡洗干净，再配上粉条、碎豆皮或再加点猪油渣，真得是能馋哭隔壁小孩呢。

南瓜、冬瓜或瓠子多是连着削成一圈圈的厚片，挂在树枝上、绳子上晾晒，晒干了收存起来。冬天可以用来炖菜，既有新鲜南瓜、冬瓜的清香，又厚实耐煮有嚼劲，别有一番风味。

咸菜几乎是那时冬天的当家菜了，而我最爱的是母亲做的冬瓜酱豆。新鲜干净的黄豆泡发、闷煮透，凉凉。老熟的大冬瓜洗净去皮、去瓤儿，切成厚块，晾干水气。姜块、鲜红辣椒洗净、晾干，放在石臼里冲捣成泥。母亲将陶坛里外仔细刷洗干净晾干。把黄豆和配料放进坛子，加入凉开水、盐，密封起来，放到堂屋墙角，约二十天左右待冬瓜腌透了便可以吃了。蘸馒头、夹馒头、拌面条都极美味，咸鲜爽口的味道至今难忘。

那时，冬天早晨，常常是煮红薯稀饭馏馒头，再舀上半碗冬瓜酱豆。贪睡的我多是在母亲的催促中匆匆起来“呼噜”了半碗稀饭，拿了馒头，夹上冬瓜酱豆便背了书包边走边吃。

后来生活好转，母亲又学得了做烧饼、葱油饼的手艺。我上初中、高中的那些年里，父亲和母亲便在家里开了个烧饼铺补贴家用。做面点都是极辛苦的活。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起来和面、剁馅儿。待面半醒发时还要再次揉揣，直至面团软、光、韧才行。只是那时的我只记得烧饼的好吃，哪里知道其中的辛苦。

一路走来，也曾品尝过南北风味，地方美食，但总觉得差了那么点味道，总觉得还是母亲的土柴灶煮的饭香，母亲炒的菜好吃。可惜我天性驽钝，虽跟母亲学但不得其要领之一分，难得亲奉好食，颇为遗憾。故每有机会便寻找便于携带的糕点、美食，或多或少带给父母亲尝尝，略表孝敬之意。而父母亲也仅是“尝尝”而已，大多还是进了我们的肚子。

每当看到人家炊烟升起，便想着该做饭了，母亲又在厨房里忙了吧。每当东风迎面，我便想，这风一定吹过母亲的厨房，风里尚有远方烟火的气息，那是岁月深处最温暖的记忆。

“娘，我回来了，明天俺都回家吃饭。”

“奥，好，好，我早做一会饭等着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