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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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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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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蝉声

一放暑假,我们便离了学校和老家,回到城市里的小家。

早晨,刚六点多,太阳便很厉害了。我骑了自行车往菜市场去。赶早的人很多,也许都像我,怕大太阳吧,趁早买了菜,顺便带了早点回家。

菜市场门口围着一圈人,讨价还价声、褒贬声此起彼伏。我探头看了看,原来是卖金蝉的。四、五个男女小贩蹲着,面前都摆着几个塑料盆,满盆的蝉在小贩和顾客的捡弄下蠢蠢爬动,试图爬出去,不过是徒劳罢了,已到了盆中,又岂有放走的道理呢。几个顾客挑拣一番,和小贩一起数清了数,拿塑料袋装了,扫码付款,一脸的心满意足。怕是心里早盘算好了:洗净,油炸或慢煎,少许盐、佐料一拌,或再拌入香菜末,便是这夏日里难得的神仙美味。

城市里的老饕们趋之若鹜,于我却是不曾稀罕的。赶紧买了菜回家去,却勾起许多往事来。

老家所在的地方是个小集镇,最初只有一条二百米长的老街,我家在集镇的西边,人们都叫西园,前后不过五、六户人家。左边是条南北方向的小河沟,把我们和街上隔开了,其余便都是一整片的树林。那时速生白杨还不多,主要是些槐、柳、榆、桑、枣,苦楝、泡桐等之类乡土杂树,我家屋后甚至还有一排少见的梓树。树林里不缺的便是蝉了,这树林也是我们的乐园。

春末夏初,没有人在意蝉是何时从地下钻出来的,也没有人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叫的,或许千百年来不变如此。总之,在某一天午后,少年的我倦倦得趴在树林下的竹床上,一边逗弄着小花狗,一边看着鸡们别偷吃——母亲淘洗好的麦子在“摊笸”上晾晒着,晒好后要拉去磨面,不能让鸡鸭们糟蹋了。大人们午睡时,小孩子精力旺盛,中午是不睡觉的。我便被指派承担照看粮食的重任,而奖赏便是下午可以不用跟着大人到地里干活了。恍惚间,头顶传来几声断续的不甚响亮的鸣叫,是蝉无疑了。现在想来果然是“绿槐高柳咽新蝉”,新蝉初鸣,声音低沉,微弱,时断时续,仿佛是歌唱家晨间的练声。

我便爬起来,仰着头去叶间搜寻。头顶一片枝繁叶茂,蝉似乎完全隐身了,脖子、眼都酸了,也没看见它们躲在哪儿,只在树身上寻得几只蝉蜕,便偷拿了母亲的细线拴成一串,去逗猫儿玩。

到了晚上,我们三、五个小伙伴便约一起在树林里摸蝉。

或许要下雨了吧,没有一点风,天上也没有月亮和星星,黑漆漆得,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问题,有蝉捉大家都很兴奋,也没人害怕了。那时大家也都没有手电筒,纯粹就是用手摸。把下午就拿绳子拴好的罐头瓶系在腰间,在树边蹲下来,双手先在树根周围地上“呼啦”一遍,若没有摸着,便双手环贴着树干,顺着树身往上摸,边摸边站起来,一直掂着脚尖往上,直到够不着的地方。为了防止漏掉了,大树、小树我们都上下扫荡几遍才换下一棵树。摸着了便丢在玻璃瓶里,接着再去摸。

“这有一个!”

“这一坨两个哩!”

“我逮八个啦,恁逮多少了?”

“呸!摸个屎壳郎!”

几个人说说笑笑直闹到半夜。大人们远远地喊:“狗蛋……来家睡觉啦……”我们便散了,约着明天晚上再来摸,一定比今天多。也许是吧,蝉们还没有大量出来,我们每个人不过只摸得了十来个而已。一回到家,将瓶子交给母亲便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饭或午饭时,桌子上便会有一碟蝉,油炸得酥脆,撒点盐(没有现在那么多佐料),感觉这真的就是最好吃的美味了,一口一个,简直过瘾极了。当然也没忘让父母吃,父母亲总是说,你熬半夜摸的,你吃吧。于是,那为数不 的蝉纷纷进了我和姐姐的肚子。

夏日大雨之后,我们常蹲在树林下,看地面有铅笔芯粗细的小孔,便拔了狗尾巴草茎,小心捅进去,放开手,一会儿,若见草茎颤动,下面便有蝉。就用铲子一点点往下挖,约一两搾左右,便可见那胖胖的沾满泥土的蝉在洞底挣扎。若草茎不动,里面就没有,孔大的也没有,那是蝉已脱逃去留下的空巢。

不过是为了玩耍罢了,半天也不见得能挖几只,手上、脸上、身上倒抹满了泥巴。大人们往往也是一两句“看你弄一身泥!”“快回家洗洗!”,并不太多责骂,毕竟小孩子快乐了,大人们便也快乐,总比圈在屋里闲磨牙好吧。

我们还从大孩子们那里学到了一项高等技术——用蛛网粘蝉。选根顶端带丫型杈的树枝修整光溜,若短了些便绑上根小竹竿(不过大多是旧的高粱秆,小竹竿那时并不易得)。傍晚时便举着树枝找大的蛛网(因为傍晚时蛛网刚结好,粘性大,才能粘住蝉),小心地将树枝挨着蛛网轻轻转动,把蛛网缠在树杈上。可惜那刚结好网的蜘蛛还没捉到食物呢,就惊慌失措地逃走了。一张蛛网是不够的,我们往往在树杈上缠了厚厚一层,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蛛网。若蜘蛛能言,怕不是要告到法院去吧。

待第二天,便举着缠满蛛网的树枝昂头去蝉鸣处寻。见蝉儿正叫得欢,便小心翼翼从后面慢慢贴过去,还有一搾时,猛得一按,那蝉便牢牢粘在蛛网上了。赶快取下来,掐掉一只或两只翅膀装在瓶子里。那失了翼的可怜虫儿在光滑的玻璃瓶里挣扎,时时嘶鸣几声,惹得我们这些无知的孩童一阵欢呼雀跃。而最终这蝉便会成了猫儿的玩物或大公鸡的美餐。

及至年稍长,上了中学,了解到了蝉的知识,便感叹这小生命的顽强与不易。地下沉寂数年,出了地面生命仅一两周了,便用尽力气去歌唱,歌唱每一个黎明,每一个黄昏,歌唱每一片绿叶,每一朵红花,直至生命最后一息。而我们以前的种种恶行不啻是对蝉的犯罪,对生命的亵渎。从此对这蝉便心生敬意,捉蝉、吃蝉也远离了我的生活。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躺在树荫下的竹床上,看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园的、细的、大的、小的,在风里轻摇,透过叶隙,看白云变换出万千姿态,倏而来、倏而又去。听绿槐高柳、万树蝉鸣,嘹亮而聒噪。心里默念着要背的文章、诗句,常常是不觉而眠。

西园以及那片树林早已不在了,变成了楼房和道路。只是街道两边栽种了些梧桐、栾树之类绿化苗木。乡间本土杂树愈发稀少,而蝉也极少了,似乎一夏天也听不到几回蝉鸣。前些天回到老家,和父母说起城市里现在蝉已卖到一块一只了,父亲还说起树林里的那些往事。父亲感叹道:“现在咱这也都是钢筋、水泥了,哪还有那么多树!今年还没听见蝶啦猴叫哩……”

绿槐高柳、万树蝉鸣,连同西园,西园的那片树林,恐怕只能在梦里再见了吧。

2025.8.1发表于《濉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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