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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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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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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兔记

三岁的女儿又在训她那只兔子。家里她最小,平时总以为被大人管着;自从来了兔子,在这个不管是体型还是年纪都比他小的动物面前,他就俨然一副大人做派,从不放过管教的机会。

“哎呀!你这个蒲——公——英!”

我知道她这样虚张声势的口气里有要引起我注意的成分,便问他怎么回事。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向我摊开双手,手上胸前全是白绒绒的兔毛。现在是四月,气温陡然上升,是兔子换毛时节。看着手上的绒毛,她大概是想到了平时吹着玩的蒲公英。

这只白兔是去年别人送的。养了半年,个头翻了好几倍。女儿给其取名雪球。实际上,本地方从不落雪,她也没亲见过雪,这名字完全是他出于对雪的想象得来。不过这名字和这兔子的形象倒也贴实:此兔通身毛色白亮,且由于女儿的溺爱,伙食丰足,长的肥壮,缩颈弓背伏在地上的时候,还真像一个球。原本我以为她只是出于孩童的好奇心,一时性起,玩几天也就烦腻了;没想到半年过去,他还是对这兔子宠爱有加。当然了,有时她也会和这只兔子闹矛盾。就如昨天,雪球被他抱的不舒服,挣脱出来的时候在她脖子上抓了一下,她当时就大哭着,跺着脚要把它丢掉。

“你不是不要它了吗?今天我要抱去送人了。”看她眼里对雪球射着怜爱的光,我逗她说。

“不行,我要它永远和我一处玩!”

“怎么可能?它是会死的。”

“那我就给它做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坟。”

也许是前几天清明带她去上坟的缘故,他最近对坟发生兴趣,以为凡是死了的都应进土里,在上面起个土包。现在,他不拘见到什么地上死去的昆虫,缸里飘上来的金鱼,都拿去土里埋了,又找些小花撒在上面,最后还要有模有样的对着自己的杰作念叨些什么,那虔诚度一点不输村庙里那些烧香祈禳的老奶奶。

我把剪好指甲的雪球重新放回地上。它灵巧地蹦了两下,大概是脚触地的感觉跟以前有了不同,便立起身,舔了舔前爪,才蠕动着小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地跑开了。在阳光里,那对立着的长耳朵布满红丝,脉络分明,连那双红眼睛也显得更加晶莹熠熠,让人联想到头顶上那些再过几个月成熟的石榴籽。

雪球刚来的那阵子,只有喂食的时候才跑过来让人摸一下,其他时间都避着人。它对人的感情介于亲疏之间,它的存在于我来说也介于有无之间。没过多久,它就和我们亲近起来,经常跟在人的身后,不时用他的小鼻子碰碰你的脚。我们真担心有一天会不小心把它踩死,因为它是那么小,动起来又全无声响。身处农村,耳目所及,不乏各种动物。可是这小东西的到来还是给我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不管是两足的鸡鸭,还是四足的猪牛,无不是交替着肢体行走,而且大声大气,吵吵嚷嚷。兔子就不是这样:性情上永远温温吞吞,不急不躁,也从不叫;行动处是天上与地上平分,一伸一屈,形体在空间里不断变化。那份从从容容,闲适自在的姿态,只有大鹅可以比拟;所不同的是,大鹅不附丽于人,时时要摆出与人分庭抗礼的傲态,而兔子永远那么驯顺。

才四月份,午后的气温就窜上三十度。那两只半大鸡翅膀和尾巴上长出了几排青灰色的毛管;再过些日子,这些毛管就会蜕变成他们身上最漂亮的羽毛。为了避热,两只鸡会在墙根角阴凉的地方用爪子在软土上掏出个带点潮气的浅坑躺在里面。刨土打洞是兔子的天性,沿墙一带那些或深或浅的洞,就是它费了不少功夫的成果,为此常常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不过它喜欢鸠占鹊巢,经常跑去把鸡撵开,将它们休憩的浅坑占去,自己侧躺在上面,四肢伸直,身体尽可能多的贴着土,就这样长时间闭着眼一动不动。刚过去的冷天,它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它终日像只大猫一样卧在干荸荠草上,把脚藏在身下,双耳贴着后背。太阳很辣,一切都萎蔫蔫的,连人也懒得动。整个院子静落落的。墙头上挤着成排的麻雀。它们并非不怕燥热,唯有这时没有什么可以惊扰他们,它们才得以放心大胆地落到院子里,啄食一些鸡盆里的玉米碎粒。说是放心,其实这群小东西时时存着警心,最多低头啄五六下必又飞回到高墙上,用机灵的小眼睛在上面窥伺一番,然后又飞下来,如此往复。

天井里的那株石榴花开得正盛,一树火红。本地人有吃石榴花的习惯:切十字刀,去掉花瓣花蕊,焯过水,用清水浸泡一夜除去苦涩,同韭菜一炒,美!这是过时不候的时令菜。女儿不爱吃石榴花,但她喜欢提个小竹篮帮我捡(那个小竹篮,还是我母亲专为她去采小兔吃的菜叶而买的)。

“你看我的!”她筐里捡的比我多,就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听见我夸她,她一脸神气地说:“所以啊,骑单车的不要小看拉蜗牛的。”

“嗯?”

“你总有冲瞌睡的时候。”

“你是说龟兔赛跑的意思吧?”我莞尔一笑。

雪球也在地上的那些石榴花上跳来跳去。她和女儿一样不喜欢吃石榴花。他喜食那些泥盆里的酢浆草。我父亲养了几十盆盆景,养节修枝不怎么得要领,却是他的宝贝。以前盆里的酢浆草泛滥;自从雪球来后就时常匍匐在那些盆里啃食,它饱腹的同时,又帮人干了活,实在是一举两得。女儿也喜欢玩这些草的果实,用手轻轻一碰,看里面白色的小珠子噼噼啪啪跳出来,百玩不厌。对于他们来说,这杂草所带来的享受实在比那些弯弯扭扭的花木更多。

此外,雪球还喜欢吃水果。屋子的东边栽着一棵桑树和一棵枇杷树。这时节,两株树上都挂了果。桑葚色紫,果实微小,淡而无味;枇杷色黄,大而光鲜,但酸的浸牙,难以入口。人是不吃的,这些果子每年都为上面的鸟和下面的鸡所啄食。自从雪球发现了落果后,便流连于他从前不常去的那块地方。桑葚易落,枇杷就不容易掉,即便掉些下来,也多是被鸟啄过的烂果。女儿为了帮雪球从鸟嘴里抢更多食,拿了根长竹竿去打落枇杷就成了她经常的工作。

虽然雪球可以不受拘束的在整个院子里活动,可有时女儿还要带了它到外面去散步。可是那算什么散步呀,简直成了累人的工作。她完全成了雪球的保镖,随时观察着周围,只要远远看见一只狗或一只猫,必赶紧把雪球抱起来。那么小的一点人吃力地抱着那么大个兔子,常引得路人发笑。

有时看到雪球被她反复折腾,我都替它烦它这个小主人。一时拉出它的尾巴,拿个小尺子量是不是又长长了,一时扽它的胡须,一时又要把它翻在地上,看它脚掌上的肉垫,或是掰开它的唇,摸它的大门齿。

“它的牙齿为什么不像它的毛一样白呢?”

“它不像你会刷牙。”

“我天天都刷牙!”

“所以你的牙齿像小贝壳一样白。”

对话是重复了很多遍的,可她总听不厌,每次听完还是咯咯咯清脆地笑。

我们这一家子人都不喜欢吃胡萝卜,总觉得这东西有一股子药味。可是为了小雪球,我的母亲在菜园里专门辟出一块地种上了胡萝卜。莴笋也多种了些,因为莴笋叶也是雪球喜欢的食物。可是雪球却吃不到我们为他预备的这些食物了。它走丢了,再也没找着。事情是这样的,为了改造房子,有一天拉建材的车在家里出入不断,大门就一直敞开着。我们没想过它会溜出去,因为在平时,就算门开着,它也从不跨过那道大门,仿佛知道外面的危险。可忙完工作后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找不到它。我们在外面满田地里找,期望伏在某条田埂的草上,或在某丘菜地里菜叶间的雪球被我们发现;或甚至于它出人意料的自己回来。然而找了几天,女儿也哭闹了几天,还是终无所获。我总疑心它是受了那些货车的惊吓才出走的,毕竟它从未遇到过那样喧嚣的环境;而且它是那么胆小和依恋人,必是跑不远的,许是被人抱走了吧?我为自己的疏忽而懊丧。那样一点微物,索取的是那样少,一点菜叶,一点果皮;但它实实在在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欢乐。

几个月后,女儿看着成熟了的胡萝卜,或是墙角那些或深或浅的土坑,还不时提起雪球来。那只兔子在她小小的心上大概是占去了很大分量的吧?她从没想到过雪球会不知所终,连最终失去了,她也没有机会为它做一个漂亮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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