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一

晚上九点后，热闹的北京终于消停些了。刘易阳走在下班路上，享受一天最放松的时刻。因为害怕老家那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消磨人生，她在二〇〇〇年春节后来到北京，那时的刘易阳觉得北京有一万种可能的未来在等着她。

这会儿走出公司，夜幕下，即使有路灯，也不像白天那样耀眼。刘易阳喜欢晚上走在路上，喜欢夜晚模糊的四周，模糊的路人，模糊的自己，让她非常放松。每到这时，她总会想起上学时课文里的一句话，“像怯光的蝙蝠，扇翅于黄昏的角落”。

到站下车往家走，隔很远才有一个路灯，泛着弱弱的黄光。路边好像有一团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刘易阳吓一跳。仔细看过去，毛绒绒的，是一只小狗。眼睛水汪汪的，身上的绒毛在抖动，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小狗大概不到人手那么大，应该还没满月。“谁这么缺德！”刘易阳心里想。城市里哪来的流浪猫、流浪狗，都是人养来解闷的，不想养了就扔出去。刘易阳虽然没养过任何一种动物，但是她非常讨厌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

刘易阳从来不愿意也不敢摸动物的毛。但是看小狗那样子，如果不带回去，一晚上在外面说不定会冻死或饿死。想了想，刘易阳鼓鼓劲，伸手把它拿起来。小狗倒是没抗拒，反而更缩成一团。

进屋后，刘易阳拿一块毛巾，温水浸湿后给小狗擦了擦全身。她不敢给小狗洗澡，怕小狗感冒了。擦完之后用电吹风给小狗吹干。接着到了一碗奶，也许是太饿了，小狗吧唧、吧唧地舔着碗里的奶，一会儿，小肚子就鼓起来了。

晚上刘易阳用旧衣服堆成一个简易的狗窝放在床边，把小狗放进去。自己躺在床上，伸出手抚摸小狗。小狗哼哼唧唧地，不知什么时候，小狗和刘易阳都睡着了。

早上刘易阳刚睁眼，被一阵骚味熏得上不来气。起来一看，地上左一滩，右一滩，都是小狗的尿。这么小的狗，哪来这么多尿呀！刘易阳赶紧收拾，出门前又给小狗倒一袋奶。

在班上的一整天，刘易阳都惦记着小狗。因此下班后没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溜达，而是赶紧往回赶。开门那一刻，小狗活蹦乱跳地跑过来，刘易阳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不过合租室友说，不能在屋里养狗，满屋子都是狗味。而且刘易阳没回来之前，小狗一直叫，太吵了，让刘易阳赶紧想办法。说实话，刘易阳在在街上捡起小狗时，没有任何想法，就是单纯地怕它冻死了。现在看这成了一个问题。

接下刘易阳问遍了身边所有人，看谁想领养一只小狗。还算顺利，就在她以为送不去时，领导忽然找到她问起小狗的情况，并且最后决定收养这只小狗。

真是个好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刘易阳特意给小狗拾掇拾掇，毛梳得顺顺溜溜的，怕领导看着小狗后不满意，再反悔了。

晚上室友回来，刘易阳赶紧告诉她这个消息。“我们领导说，养小狗很麻烦的，得先找个宠物医院给小狗检查身体，再打个疫苗，然后办个狗证”。

“哼，狗都有北京户口，我没有！”室友翻着白眼，转身进屋了。

二

又到了春节，刘易阳这次回家了。五一、十一一直在加班，太需要回家了。对，不是想，是需要。每次累到极致时，在北京就算休息几天都缓不过来。但是只要回家，第二天就能精神起来。家就好像是加油站，隔一段时间，刘易阳就需要回去加满油，才能重振精神回北京拼命。在北京，每天下班刘易阳从不说“回家”，而是说“回我住的地方”。尽管这样说比较啰嗦，但刘易阳固执地坚持这种说法。

虽然一直没回家，但是回家的东西却一直在准备中。随时看到小巧别致的首饰、新颖的衣服、好看的花瓶、丝巾等，刘易阳都会买下来，给爸爸、妈妈、大妹、二妹。还给两个妹妹一人准备了一份大红包。她对自己极致地扣，但是对家人却不吝付出。

一路上免不了拥挤，但是下车后的路却越走越轻松，见到家人那一刻什么都值了。刘易阳拿出自己准备的东西：两个妹妹争着换穿新衣裳；妈妈把花插在新买的花瓶里；父亲仔细欣赏介绍老北京风情的图书。饭菜早做好了，一家人围坐一起，热热闹闹的。

晚上刘易阳睡得很香，第二天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看外面天都大亮了。妈妈听见动静走进屋里，刘易阳撑个懒腰，“累就躺着吧，别起来了。”妈妈说。这个大女儿是家里的顶梁柱。从小带妹妹，做家务。工作后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一点零花钱，其余都给家里买东西了。家里的各样电器、家具包括电脑都是大女儿买的，连去年家里装修也是大女儿出的钱。

刘易阳也睡不着了，就躺在那跟妈妈闲唠嗑。从家里到亲戚、邻居，从装修到买家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透着回家的温暖。妈妈又说到两个妹妹，“清清和小静（二妹和三妹）长这么大了，说话还像小孩子，昨晚竟然问我，‘我姐回来会跟我们争房子吗’。我跟她俩说，争什么争，你姐都去北京了，还争什么房子啊，这房子将来就是你俩的了。”

妈妈笑呵呵地对刘易阳说出这些话，刘易阳心里豁地疼了一下。她什么都没说，冲妈妈笑笑。从小就被教育作为姐姐要让着妹妹，照顾妹妹，刘易阳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她从来都没有和妹妹争房子的心，只想在北京多挣点钱，寄给家里，减轻爸妈的负担，改善家里的生活，实际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从妈妈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却让她心里很疼。

不过她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想早点回北京。

三

北漂五年了，刘易阳决定贷款在北京买个房子。从上一次失恋到现在，已经有三年多没有男朋友了。不是没遇上合适的人，是根本没遇上人。这个陌生的城市给了她足够的自由，没有父母幽怨的眼神，没有亲戚的七嘴八舌，没有楼下大妈的小声嘀咕，但是也没有了熟人给她介绍朋友。刘易阳冷静客观地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年龄、职业、相貌，大概率是要孤独终老了。而她也没有回老家的打算，于是决定在北京买个房子，给自己一个安稳的家。

好在刘易阳一直非常节省。除了简单的吃穿和必交的各项费用，每月大部分钱都存着。她几乎不去饭店。中午单位食堂管饭，尽管饭菜不好，但是她都努力地多吃。早上几块钱早点，晚上煮一袋泡面，偶尔里面放一个玉米肠或皮蛋。出门只坐公交，从不坐地铁。来北京多年，北京的各个景点、博物馆从未去过。除去必须的付出，所有的钱都省着，所有的时间都在加班。

于是，刘易阳终于攒出了一笔首付款，她没听同事劝：先买一个远点的一居室，便宜，还款压力小，而是直接在三、四环之间买了一个两居室，并且选了等额本金的还款方式。这种还款方式的总利息要比等额本息的少，只是开始几年还款数额比较大，每月的还款额是越来越小的。以刘易阳的个性，当然会选择这种。

买了房子后，刘易阳手里几乎没钱了。为了开源节流，租房到期后，她果断地租了一个位置偏远的房子。这是一个带阁楼的两居室，位置在6层。由于没有电梯，不好租，房东直接按两居室的价钱租给了她，阁楼没算钱。

租房前，刘易阳已经着手找合租人了。在北京找一个信得过的合租人比找一个合适的房子还不容易：一个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关上门住在同一屋檐下，得是多冒险的行为。不过这次比较幸运，老家同学一个前同事也在北京。刘易阳要到电话一联系，真巧，那个女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正在找房子。刘易阳和她一拍即合，两人一起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

这回的合租室友叫尹佳。两人因为共同的朋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给了彼此莫大的安全感，尽管两人的性格是如此不同。与刘易阳的勤俭不同，尹佳是挣一个花两儿的主。她生活最大的原则是不顾一切地对自己好。尹佳常说：谁知道明天我还能活着吗？所以她从不攒钱，喜欢的东西，买起来绝不手软。

刘易阳大事上非常决断，但是生活上的琐事很让她头疼；尹佳有些小聪明，对琐事应付自如，但大事上犹豫不决。不久两人自动进行了分工，对付房东的事比如涨租金、不再续租的事，由刘易阳出面交涉。尹佳工作中遇到的难事都会跟刘易阳说，让她帮忙分析，出主意。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反而让这种抱团取暖特别和谐。

四

刘易阳这次租的是老楼，没有小区。离楼几米远建了堵墙，和旁边的楼分开。墙边长了一堆杂草，总有几只野猫在那儿。可能因为外面觅食，生活不易。那些猫除了身上很脏外，眼神比动物园养的老虎还凌厉，让人不敢靠前。刘易阳下班路过时，都特别小心地躲着它们，怕被挠着。

时间长了，刘易阳发现其中一只猫与众不同：身材胖墩墩的，脸又大又圆，眼神憨憨的，像动画片里的大脸猫一样。毛色是白的，虽然有些脏，看起来不那么纯白，但是毛很顺溜。一次刘易阳下班到楼下，那只大脸猫慢慢走过来，围着她转几圈，还往腿上靠。尹佳也发现了这只猫。甚至有一次大脸猫还跟着尹佳上了楼，不过走到一半又溜走了。俩人给这只猫起名叫大脸。

大脸在那群野猫里虽然身材最大，但好像总被排挤。有几次刘易阳看见其他猫对大脸示威地嘶叫，大脸只能怯怯地后退。刘易阳和尹佳觉得大脸以前肯定是被人养的宠物猫，后来被遗弃了。想跟人亲近，却有些害怕。她俩有点心疼这只猫，对它展示了最大的耐心和善意。每次大脸过来和她俩亲热，她俩都小心地和它互动，不敢过于亲热，怕吓着它。

有一次，刘易阳下班，大脸跟着她一直到房门前。刘易阳打开门，尹佳已经先回来了。刘易阳压着声音说，“尹佳，快来看，大脸来了！你慢点，别吓着它。”听到声音，尹佳从房间里探出身子，看见大脸站在门外，刘易阳开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刘易阳和尹佳就这这样陪着它，没催促大脸进来。过了一会儿，大脸儿轻轻地抬起右爪，慢慢向前着地，然后试探着一步一步走进屋内。等它进到房间，刘易阳还开着大门。等大脸好奇地每个房间都转一圈后，尹佳拿出零食喂大脸。这会儿大脸已经把她俩当成自己人了，毫不犹豫地吃起来。刘易阳才轻轻地关上门。水足饭饱，大脸又跟她俩玩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口，挠挠门。尹佳赶紧把门打开，大脸慢吞吞地下楼梯走了。

从那以后，大脸对刘易阳和尹佳卸下了防御。每次遇上，大脸都会跟到家里玩会、吃点东西再走。刘易阳有时会在路上买点烤串带给它吃。这样过了几个月，天慢慢冷了。尹佳和刘易阳商量，“我们正式收养大脸吧”。刘易阳也正有这个想法，因为她已经把大脸当成自己家成员了，不愿意看见大脸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不愿意它在外面冻着，更不愿意它被别的猫欺负。于是她俩立刻收拾，用一个坐垫和旧衣服给大脸儿暂时围成一个窝，然后准备周末去宠物市场再给大脸儿买个正式的猫窝、玩具、猫砂等。

第二天下班时，大脸又跟着尹佳进到屋子。刘易阳和尹佳照例拿出食物和水给大脸。吃完了大脸儿玩了一会儿，照例走到门前，等着开门。这时，尹佳蹲下来，用手摸着大脸说，“大脸，别走了，以后这就是你家了。”说着把大脸抱到它的窝旁边。大脸等到尹佳手松开，一溜烟跑到门口，抬起爪碰了一下门，示意它准备离开了，给它开门。刘易阳看着尹佳，尹佳说，大脸可能不知道我们要收养它的事，等会儿它就明白了，不用给它开门。刘易阳觉得让大脸明白她俩准备给它一个家真的很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尹佳的。毕竟这么久培养出的信任，大脸应该知道她俩的好心。

大脸碰了几下门，见没人开门，开始用爪子挠。越挠越急。任凭刘易阳和尹佳怎么劝都停不下来。最后干脆嗷嗷地叫，叫声越来越响，无论刘易阳和尹佳怎么安抚都停不下来。没办法，两人只好开门，让大脸出去。门刚开个缝，大脸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刘易阳和尹佳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本来想给大脸一个安稳的家，没想到它的反应居然是这样。她俩现在觉得可能做的太急了，吓着大脸了。“明天看见大脸，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刘易阳说，两人达成共识，还是先跟大脸像从前那样慢慢处着，等大脸百分之百信任时再收养它。

第二天下班，刘易阳赶紧往家中。尹佳一般下班比她早，所以大脸跟尹佳上楼的时候多。一开门，尹佳听见声音也走出房间。两人都没看见大脸。可能因为昨晚的缘故，大脸躲起来了吧。

又过一天，两人还没看见大脸，那群野猫倒还在那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野猫一直在，大脸却再也没出现过。

刘易阳和尹佳因为大脸的事难受了好一阵子。她们不知大脸是在人类这受了多大伤害，才不愿意再次投入到人类的怀里。或者大脸只是想跟她俩亲近一下，但是并不想被收养。虽然有吃有喝，但是每天关在屋子里，失去了自由。她俩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就像她俩一样，虽然惦记着故乡的温情，但是依然坚定地选择北漂，追寻自己的生活。

五

自从买房后，刘易阳比以前更拼命地工作，甚至有几次在路上直接晕倒了。刘易阳明白不能只靠拼命工作还贷，只是节流也到了极限了，得想想其他开源的办法。于是她想到了阁楼，收拾出来可以租出去。客厅很大，比她的房间还大，也可以当成个房间租出去。

想好之后，跟尹佳商量。尹佳是无时无地不缺钱的，两人一拍即合。于是用两周时间把乱七八糟的阁楼收拾出来，里面的东西统一堆放在一角，然后挡上帘子，一下子阔朗了许多，像个小一居室。在网上发招租广告的事由尹佳来做，这是她的长项。面试租客，决定租给谁，由刘易阳决定，尹佳充分相信刘易阳的识人本事。

事情居然进展得非常顺利，她们的报价低，北漂人还是没钱的多。很快，她们引来了新的房客，开始了二房东的生活。

经过几波筛选，她们定下了三个房客：楼上的阁楼租给一对小情侣，两人看上去比她俩小不少。楼下客厅租给一个女孩小李。小李很能干，经过她俩同意，不到一天搬来一张床，同时还给自己挡了一个布帘，隔出一个小空间。

人虽然多了，但并不很闹腾。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作息时间。阁楼的小情侣安安静静的，每月按时交房租，很省心。女孩不工作，每天待在阁楼里，很少出门，也很少下楼。男孩上班，早出晚归。但是晚上回来从未听见男孩敲门，都是女孩提前下楼站在门口等着开门。见到刘易阳、尹佳点点头，礼貌地笑笑就上楼了。

客厅住的小李因为尴尬的位置，总能和她们碰面。小李人特别热情，每次都有不少话，让原本几乎互不打扰的状态被打乱了。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尹佳和刘易阳也就忍了。

时间长了，楼上的女孩和她们熟了，有时也说说自己的事，零零散散的信息拼凑出来。大概就是，楼上的小情侣是在网上认识的，聊了一段时间后感觉不错，就约好了见面。见面后不但没有见光死，两人感情反而急剧升温。男孩在北京打工，女孩是南方一个县城的。后来男孩让女孩到北京来，两个人就住到了一起。据说男孩已经买了房子，明年就可以入住了。

男孩一看就是对女孩非常钟情的那种。女孩有种温柔的平静。女孩曾经邀请刘易阳和尹佳到阁楼坐坐。她们一进去简直太吃惊了，屋子比之前漂亮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家具，但是到处是女孩做的布艺和纸艺。床上几个漂亮的抱枕，上面绣着紫色的薰衣草。地上铺着地板胶，干干净净的，放着几个厚厚的圆形座垫，是淡淡的灰色和青绿色拼接的。桌子上做这两个草绿格子的布艺小娃娃：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台灯下是一个白纸折的大象。夏天阁楼的门总要开着，不然闷热，女孩就用淡绿色的纸折了很多幸运星串在一起做门帘。那屋子让人一眼就爱上了。

一年后那对小情侣搬走了，不过刘易阳对那女孩一直印象深刻。说不上什么原因，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吧。刘易阳要一直努力工作、挣钱才有踏实感。即便谈恋爱时，也从未想过把生活完全寄托在男人身上，因为如果那样她会没有安全感，也会充满自卑感。但是这个女孩不工作，却没有一丝不安的感觉，而是从容不迫地安排每天的生活，这是刘易阳和尹佳做不到的。有时她俩谈到这个女孩，觉得她虽然看起来温柔，但是精神却很强大；而刘易阳和尹佳是看起来就不温柔的强大。

六

买房两年后，刘易阳工作中获得了一笔大的奖金，她全部用来还贷了。所以现在每月的还款已经相对轻松了。照这样下去，不用二十年就能还完了，刘易阳超级讨厌借贷这件事。

尹佳不一样，她觉得贷款消费是人类最好的发明，让她可以在年轻时就能充分享受生活中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除了没买房子，尹佳的生活里不缺任何让人惬意的东西。尹佳告诉刘易阳，她办了几张信用卡，然后用这几张信用卡互相还款支持每月的消费。刘易阳搞不懂这种复杂的操作，即便尹佳耐心地给她讲了两遍，她还是不懂，而且也不感兴趣。刘易阳没有一张信用卡，她不喜欢花明天的钱，过今天的日子。她和尹佳虽然同龄，但观念上好像两代人。尹佳经常嘲笑刘易阳的想法跟她妈一样。

尹佳找了一个男朋友叫老唐。像往常一样，尹佳对男友的审美是：个子高，身材好。老唐留着寸头，长方脸，两侧下颌角突出，长了一双豆豆眼，看上去像史努比。但是个子高，身材挺拔，是那种丑帅丑帅的。

刘易阳也差点遇上爱情。单位有一个长期客户：哥哥负责公司业务决断，弟弟负责具体事务。平时和刘易阳联系的就是这个弟弟。是个诚恳精明的年轻人，刘易阳和他一直合作得很愉快。

单位有一个重要原则：不能跟客户建立男女朋友关系。多年来，刘易阳凭着吃苦、负责、谨慎的工作态度，让领导越来越重视她。看刘易阳一直单身，就想帮她一个忙。于是告诉刘易阳，以她的阅历看，这个公司里的弟弟人品好又能干，值得托付。而且据她侧面了解，弟弟对刘易阳印象也挺好。所以现在给刘易阳一个机会：如果想选择弟弟做男朋友，可以帮她搭桥，但是以后这个公司的业务不能再接手，必须转给别人；如果选择继续做客户，就不能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刘易阳想了想，虽然她对弟弟印象很好。但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和他有最后的结果。如果没有结果，那她就失去了多年辛苦维持的一个稳定的大客户，也就意味着她的收入会失去一大块，她不能冒这个险，于是刘易阳坚决地对经理说，我选他做我客户。

六

这天总是活蹦乱跳的尹佳突然蔫了，缩在床上，盖着被子。刘易阳以为她感冒了，问她想不想吃点热汤面，出点汗就好了。

“我和老唐分手了。”尹佳说。

刘易阳放心了，她见过尹佳分手的样子，出去吃顿大餐就忘了。“说吧，想吃什么，我请你。”刘易阳说。

“我去医院检查，发现怀孕了”。尹佳丧气地说。

刘易阳惊了一下。

“我告诉他，结果那个王八蛋给我一千块钱，让我自己去打掉。”尹佳气愤愤地说，眼泪又掉下来。

刘易阳也冲口而出，“混蛋！”

她觉得这男的太过分。分手了也应该把该做的事做了，怎么能让女方自己去流产呢。看着尹佳无助的样子，刘易阳很义气地说，“没事，我陪你去！”

“你真好！”尹佳向前探身抱住刘易阳。

刘易阳赶紧先跟单位请假。第二天早上，先出去找一个自动取款机，取了三千块钱。她知道尹佳是月月光的，这会子正是月尾，一定没钱了。刘易阳也不知道去医院要多少钱才够用。然后就陪着尹佳去医院了。

回来时，尹佳脸色雪白，躺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刘易阳在厨房忙活，给尹佳煲汤。

日子一天天过去，尹佳也恢复了元气。她又开始琢磨着花钱了，刘易阳知道她是好了。尹佳这次没买东西，而是要做纹眉、割双眼皮。她找到一家医院，说可以分期付款。刘易阳跟着尹佳也是开了眼界：原来连美容都可以分期付款。

尹佳的行动力超强，五一前把眼睛给做了，除了无疑假期，她又请了两天假。再上班时，眼睛看上去没那么肿了。又过了两个月，几乎看不出来整过的痕迹，感觉比原来漂亮多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原样。尹佳还是每天从几张信用卡里算计怎么把钱倒来倒去维持她的财政平衡；刘易阳每天拼命地工作，到家后都要虚脱了。

尹佳帮她倒水，一边递给她一个橙子。

“你以后别那么拼命了，反正房子贷款也快还完了。”尹佳劝刘易阳。

刘易阳接过橙子，没说话。

“我不想在北京待着了”，尹佳忽然说了一句，

刘易阳一愣，“为什么？那你上哪去？”

尹佳轻叹了口气，“我没你那么能干，我永远都不可能在北京买房子。”

“我要去天津”，尹佳接着说。

“为什么去天津？”刘易阳问，

“那压力小，房价低，想北京了随时都能来。”尹佳说，

和尹佳一起住了两年，忽然她要离开，刘易阳有些舍不得。但是看出尹佳这次是打定了主意，就没劝她。“你在天津找好工作了吗?”

“还没呢，到那再说。我是跟男朋友一起去。”

“你什么时候又谈了男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过”

“还是老唐，天津是他老家。” 尹佳回答。

刘易阳一脸不可置信，她不知道老唐是如何重捕获尹佳的。更不理解尹佳为什么轻易原谅老唐。

尹佳也看出刘易阳的吃惊，她没解释，只是说，“早知道最后还是他，我就不去割双眼皮了。”

八

出租屋里空荡荡的。楼上的小情侣走后，一直没再租出去。尹佳和老唐回天津了。客厅的小李也找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去广东做生意去了。刘易阳觉得从来没有的孤单，晚上还有些害怕。不过她没再招合租者，因为再过半年，她买的房子也可以入住了。

下周是她们同组同事的婚礼，大家都去捧场。婚礼现场上新郎这边的亲友男生多，新娘这边的亲友女生多。同事悄悄对她们说，看好哪个男孩，只要不是新郎，我来牵线。刘易阳没在意，她知道自己这个岁数已经没什么希望了，索性坐在一边，看着大家闹腾。

谁知一场婚礼下来，男方朋友中有一个却看上了刘易阳，托新娘帮忙。刘易阳和那男孩接触了几个月，两人慢慢真的就处上了。要说刘易阳对男孩多满意，也不是。就说个子吧，刘易阳喜欢高个，男生个子不高。不过刘易阳也明白她没有资本再去挑三拣四的。而且除了个子矮点，男孩其他方面也不差。人老实，对刘易阳很专心，工作不错，在北京已经有了一套房子。这样算起来，两人以后在北京日子过得不会太差。所以一切就按部就班地走着，可能明年他俩也会结婚。

今天中午，组长说请大家在楼下餐厅吃饭。能改善一下伙食，大家伙肯定高兴。期间组长说，她跟大家要告别了，因为她已经辞职，明天就回老家了。刘易阳吃了一惊，组长这几年业绩非常高，眼看就要被公司提拔，怎么毫无征兆地要离开呢？

组长说她也没办法，女儿开学读高中了，外地户籍没办法在北京参加高考。就算在北京找个学校借读，高考还是要回原籍。所以高中回老家读书，更好地适应当地高考。孩子这么关键的阶段，自己也只能回去陪读了。

听了组长的话，刘易阳觉得刚刚有点轻松的生活，似乎又沉甸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