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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桃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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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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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蝉

我生于江西上饶的一个小村落,二零零九年的春天,蝉声将我唤醒的。那蝉声初时细微,继而渐强,终而如潮水般涌来,将我裹挟入世。据母亲说,我落地的那一刻,窗外蝉鸣正盛。因此祖父为我取名“雨涵”,寓意包含万物。

幼时的记忆,大抵都与蝉有关。村子被群山环抱,每至夏日,绿荫如盖,蝉声如织。我们这些孩童,便在这天然的乐园中追逐嬉戏。最有趣的莫过于捕蝉。我们用竹竿和面筋制成简单的工具,屏息凝神,瞄准树枝上高声鸣叫的黑色小精灵。成功捕获时,那喜悦简直要溢出胸腔,我们将蝉关在小竹笼里,听它发出断续的鸣叫,仿佛我们拥有了整个夏天。

玩伴中有个叫小斌的,身手最为敏捷。他总能找到蝉最多的大树,跟猴子一样攀爬上去。我曾问他秘诀,他却神秘地告诉我,蝉喜欢苦楝树,因为苦楝树的汁液最甜。后来我才知道,蝉饮的是树汁,而非什么甜露,但那时对小斌的佩服,却是由衷而纯粹的。

祖父的家就在村头的老槐树下。那槐树据说有百年历史,枝繁叶茂,夏日里成了天然的凉棚。祖父常在树下编织竹器,手如枯枝却异常灵巧。他很少说话,但每当蝉鸣响起时,他的眼中便会泛起我读不懂的光芒。

“爷爷,蝉为什么一直叫?”我问他。

祖父放下手中的竹篾,望向远方:“它在找自己的前世呢。蝉在地下待了七年,才换来一个夏天的鸣叫。”

我不解其意,只觉得蝉声聒噪。祖父便教我静心倾听:“你听,这蝉声里有山河岁月,有生死轮回。”我侧耳倾听,却只听见了一片嘈杂。

祖父会做竹蝉,用细细的竹篾编织成蝉的形状,栩栩如生。他做的竹蝉腹部中空,吹气时会发出类似蝉鸣的声音。那是我童年最珍爱的玩具,我常揣在兜里,与伙伴们比试谁的竹蝉鸣声最响。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蝉声格外嘹亮。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这片声浪中,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种声音。我记得那个午后,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压境,却不见雨滴落下,蝉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母亲匆匆来找我,面色凝重:“快回家,爷爷不行了。”

我奔回祖父的屋子,见他已经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奇怪的是,屋外的蝉声又突然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千万只蝉同时振翅,似要将整个夏天唱尽。

祖父示意我近前,将一只新编的竹蝉放在我手中。他的手冰凉,却异常有力:“记住,蝉鸣不是哀歌,是生命的赞歌。它们在地下等待那么久,就为了这一个夏天的歌唱。”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祖父说这么多话。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安详得如同睡去。屋外的蝉声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而后渐渐平息。

葬礼上,我将那只竹蝉放在祖父的衣袋里,让它随他入土。我相信,来年夏天,会有一只特别的蝉,为祖父歌唱。

自那以后,我似乎再也无法真正地笑出声来。童年的欢愉随着祖父的离去而消散,蝉声依旧每年夏季如期而至,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味道。我开始明白祖父当年话中的含义。蝉用七年的黑暗,换来一季的光明;而人用一生的等待,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如今我十六岁,离开老家到城里读书已有两年。城市的夏天也有蝉鸣,但被车水马龙声稀释得支离破碎。偶尔回乡,见儿时的玩伴都已长大,小斌去了福建打工,据说很少回来。老槐树依旧伫立村头,只是树下的竹椅空了,再也没有那个编织竹蝉的老人。

今年夏夜,我独自坐在老槐树下。月光如水,洒在斑驳的树影间。忽然,一阵熟悉的蝉鸣响起,清越而孤独。我闭上眼,静静倾听,终于在这蝉声中听到了祖父所说的山河岁月,生死轮回。

蝉声如海,淹没了我十六岁的夏天。我知道,有些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就像蝉钻入地下,是为了某一天破土而出,重见天日。祖父化作了春蝉,每年夏天都会回来看我,用他最爱的歌声。而我,也终将在某个被蝉声淹没的午后,重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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