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琐忆

(一）

元宵节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灯节”。虽说是“灯节”，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豫西农村自然没有像样的花灯。每逢正月十五日，大人会在孩子们的期盼和催促中，凑齐制作“花灯”的材料：竹篾、透光白纸或者红纸、浆糊、萝卜、粗线、细铁丝等。制作时，先用竹篾扎一个圆体（正方体）的骨架，在骨架的外围刷上浆糊，把透光白纸或者红纸粘贴在上面，最后用细铁丝或者粗线系一个提手，花灯笼就制作成了。灯则简单，把萝卜切成段，挖上一个圆洞，里边插根线芯，倒上油（食用油），点着放进灯笼里即可。正月十五日的晚上，全家人一起出门上街，孩子们打着花灯笼走在大街小巷，看花灯也让别家人看自己打的花灯，玩累了回家就把灯笼挂（摆）在自家的大门（屋门）两边。

这种简易的花灯笼各家各户都可以制作，见的比较多，复杂一点的，比如走马灯、彩灯等就少见。记得有年“灯节”的前一天，童年的小伙伴偷偷告诉我：他父亲今年会给他做个“走马灯”。小伙伴的父亲是个老中医，精通岐黄之术，特别是疑难杂症，享誉周边十里八村。如果他说能做“走马灯”我们一点都不怀疑。那年“灯节”晚上，我们几个小伙伴早早地吃了饭，坐在他家大门口翘首以待。掌灯时分，神奇的“走马灯”终于挂在了大门口，灯笼是六角的，透过白色灯笼纸罩，看到骏马形状的影子在不停的转动，就像一匹骏马在不停地奔跑，很是神奇。遗憾的是，不到一个时辰，骏马却慢慢地停下了，我们也只好恋恋不舍地各回各家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村上见到“走马灯”，因为这次以后，他的老中医父亲再也没有给他做过，这也许是“走马灯”制作过程太复杂的缘故吧！

（二）

在村上，如果说灯火通明，各家各户制作的灯笼还称不上，唯一可以称得上“灯火通明”的只有灯山。灯山，顾名思义就是由很多灯组成的山，灯山是用高粱秆绑扎成的，呈金字塔形。它一般选取在两棵距离相当的大树中间，把结实且满足两棵树距离的双排高粱秆两端绑扎在树上作为底座，再用两个双排高粱秆和底座绑成大三角形，然后依次用双排高粱秆在大三角形内按一定距离绑成小三角形，这样会形成多个交叉，交叉上方的部位就是放灯的地方，大的灯山可以放二、三十个萝卜灯，小的最少也可以放一、二十个萝卜灯。正月十五日晚上把灯山每层的灯点着，那场景用“灯火辉煌，如同白昼”来形容也不为过，村里老少爷们儿走出家门，来到灯山前瞧热闹，小孩子围着灯山蹦蹦跳跳，开心快乐，幸福无比。

当时只知道灯山好玩，为什么扎却不知其所以然，一次偶然的事件让我知道了扎灯山的缘由。那年“灯节”的晚饭后，我堂嫂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一会儿你去前街灯山上端一盏灯，偷偷地放到你二嫂的床下，千万不要让他们俩个知道！”我当然很听话地把“任务”完成了。当年三、四月份，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的二嫂怀孕了，十月份生了个大胖小子，全家人欢天喜地，当然也包括我。

到过年时，大人说今年“灯节”咱家要扎灯山“还愿”！还说我的功劳也不小。原来二哥二嫂结婚后，一直没有添孩子，大人们操心着急，就派我这个家里的晚辈到灯山前“偷灯”，期盼早日添丁，因为“灯”与“丁”谐音，结果家里就真的添丁进口了。虽然这纯属巧合，但按照老风俗就要扎灯山“还愿”，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看到的“灯山”是这样来的啊！

（三）

元宵节按现在的说法：家家户户都要吃元宵（汤圆）。而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吃饺子才是正常，或者饺子掺面条一起煮着吃，美其名曰“金丝穿元宝”，也许那个年代豫西农村都是这样。所以第一次吃汤圆记忆就很深，那是有年正月十六母亲带我去姥姥姥爷家“游六”时吃的。

“游六”是我们中原地区的传统习俗，有句老话:“正月十六(方言将“六”念作“驴儿”)，骡马闲一”，意思是说：正月十六人们“游六”，骡马也休闲一天。宋代苏辙在他的《正月十六日》诗中写道：“上元已过欲收灯，城郭游人一倍增”。正月十六日，大家啥活都不干，就是出门游玩，自然“城郭游人一倍增”了。

我们村距离姥姥姥爷家有七八里路，步行过去要走几个小时。那年母亲带我“游六”是在正月十五日下午出发，赶天黑走到姥爷家的，刚好碰上姥爷进城办事回来，买了斤“汤圆”，让我第一次尝到“汤圆”的味道，自然印象深刻。

（四）

说来也有点汗颜，很长一段时间，我总以为元宵节是正月十六日，因为那天可以去姥姥姥爷家“游六”，走亲戚、吃好的。直到我进县城读高中，看到县城元宵节热闹的景象，又翻阅元宵节相关资料，这才恍然大悟。那时县城的元宵节从正月十四日就开始了，全县城乡几十家“同乐社”陆续从各乡镇涌入县城，高举彩旗、灯笼，击奏鼓乐，引导扮演的狮子、高跷、旱船等齐集县城菜市场的大广场上，争相献艺表演，也会在大街小巷、沿街店铺门前表演技艺，献上吉祥祝福，商家自会拿出红包彩头以示回敬。正月十五日夜则处处燃起“灯笼”，街上的“灯山（与村上的大相径庭）”“彩灯”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相伴观灯，深夜不散。正月十六日这一天的“游六”，则把节日气氛推向了高潮，各乡镇群众从四面八方涌向城区“游六”。各同乐社互相竞技取胜，情绪高昂，整个县城，爆竹声声,此伏彼起，震耳欲聋!鼓乐铿锵，龙飞狮舞，豪迈英武；高跷旱船，轻歌曼舞，陶冶性情；拉死驴、别老四、推小车……滑稽诙谐，令人捧腹。入夜，月色、灯光相映，人们游兴更浓，时至深夜，仍留恋不忍离去!

马尔克斯说过：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能回忆起的日子，总是最珍贵、最精彩的，就像儿时看“走马灯”、吃“汤圆”、偷灯、“游六”等，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有些细节已经模糊，可故事情节却仍然清晰深刻，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