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开。一柄锐利的光
切开了院坝
你从深遂的长廊走出
穿过时空的墙
坐在梦的木凳上
木柴,水井,青草,柚子
座落在光中
“你那边——”,当你开口
一切被停止键取消的事物
围拢过来
而当我开口,白鸟惊飞
我像一座空旷的院落,
撒满期待的谷粒,等它返回
雨天|月若初见
一小块明亮,忽然落下来
落进内心的天空
打在城市雨蓬上的雨,闷响,零乱
不像儿时乡间,雨水
顺着瓦屋落下,清澈漾开
串门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母亲手中缝补岁月的线
时而拉紧,时而舒缓
父亲拾掇着农具。铮亮与朴拙
同他浑然一体。屋檐下
几只小鸡围着母鸡,悠然蹲在墙角
不时去雨中走走。走着走着
像雨水,散落各方
朝向大海,漫长流淌
一些事物在小巷里越走越深|月若初见
那条路,现在我每天都会去走走
有时顺着走,挽着你的手
有时逆着走,和你相遇
事实上。我挽着的只是回忆
我相遇的只是想象
在你最后一次散步的路上
像路标,我继续在我们停顿过的地方停顿
垂下记忆的钓杆
等待波纹一圈圈推开镜面幽深的黑暗
蝉声拉长着慢镜头。湖水里
蛙鸣复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一些事物,在走过的小巷里越走越深
越来越多的细节,在蠕动
蝙蝠的翅膀,被黑夜温柔擦亮
吃李子|月若初见
每次拿起一个李子
她都会有下意识地停顿与端详
像端详一张脸
——“你爸是这样吃李子的”
很多次,她听到母亲这样描述
一边说,一边双手合掌按压去核
放进嘴里
嚼着与父亲生前共渡的岁月
母亲脸上,流露出满足与安祥
立秋|月若初见
不知觉间
树木的纹理深了又深
蝉的嘶喊越来越弱
一些事物,再也喊不回来
翻照片,读信。读你们以草木为笔
在大地宣纸上写下的信
灵魂裂成叶的碎片,纷飞
在透明的天空里
像生前一样。你们默默隆起
脊背的山丘
供它着陆,给它滋养抚慰
直到嫩芽,顶出新生的春天
非常天气|月若初见
倒进一杯水
从身体里舀出两杯,三杯
甚至更多
钠钾钙,锌镁铜
矿元素
被不动声色地提取,顺走
在另一片土地上
它们闪耀,仿佛勋章
小暑|月若初见
月色如练。一声声蛙鸣
敲开夜的窗口
向微风发出邀请
鱼转动身子,啄食岁月的皮屑
露出新生的纹理
流水递过抚慰,敷在表层
那些沉入底部的鹅卵石
柔软绿苔
说着它未尽的话语
一支支红莲
含着莲芯
绽放在岁月起伏的波浪上
一颗清露,滑落梦的池塘
溅湿了
发白的脚印与故乡
无人接听|月若初见
像往常一样。晚餐时
发起视频通话
无—人—接—听—
其实
你的手机就在我的左手里
持续震动。像要努力复活
一些场景,一些画面
阳台上。你生前种的茄子
开出紫色小花
像一种应答
把我吸入,你声音的漩涡
返回|月若初见
融于大地的事物,有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菜市。寡言的菜农弯腰拣菜
脊背的弓,弹出你的样子
乡村。暮色中穿深蓝衣服的抗锄老人
一步步拉长,你回家的身影
公园。天竺桂的刀伤引我触摸
你修枝时手背留下的疤痕
阳台。“等我来扦插”的声音
静静回响在桂枝旁空花盆的耳朵
晨曦日落。你从泥土里返回我的生活
在我停留的任何地方,姿意生长
云梯|月若初见
雨雾迷朦
一辆长长的红色卡车,满载生活的矿石
行驶在道路上
路迢迢。谁能阻挡,意外的断桥
悬空的人,奋力举起警示的手臂
像一口悬挂的钟
用呐喊,从深渊里竖起山的屏障
它唯一不能阻止的,是一抹明亮的蓝
毫不犹豫地靠近
垂下血肉之躯编织的云梯
从赣江到榕江。云梯在延伸
在那里,很多这样的红与蓝在汇集
善心叠出的云梯,高过深渊,高过洪水
让越来越多溺水的事物重焕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