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流星的头像

流星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5/27
分享

麦收细语

阳春四月的暖风抚慰着阳光小城,温暖了人们的肌肤,也吹褪了麦苗的青绿,吹熟了一片片的麦子。

阳光刺破云层,“突突突”的收割机声响由远而近、由弱而强,打破了乡村的宁静。这“钢铁甲虫”小心翼翼却又坚定地爬过一级级金黄的的田埂,张开它的钢嘴獠牙,把成片的麦子“吃”进肚里,进而“吐”出黄澄澄的麦粒,如瀑布般倾泻进蛇皮口袋。

附近麦穗上的露珠折射出万千细碎光芒,与收割机金属外壳的反光交织成流动的星河。几个老农走进刚收割的麦田里,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收割机吐出的麦秸,嘴里念叨着 “快得很,快得很!”

是啊,机械化的耕种、管护、采收,加速农业生产的进程,将原来一两个月才能完成的麦收,缩短至几个星期乃至几天,解放了麦农的双手,也收走了麦田里的往事,一种种怅然若失的情绪骤然爬上心头。

时光穿梭回八十年代,“分田到户,自主经营”的家庭生产责任制渐入佳境,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母亲每年都要种十来亩麦子,但麦子全靠人工收割。俗话说“麦熟一晌”,麦穗熟了不收割就要落地,一旦遇上连阴雨就要发霉,用最快的速度把麦子抢到手,就是母亲的当务之急。

割麦季节,母亲生活作息与其他季节截然不同,正午在家稍作休息,早、晚和夜间基本上都在麦田里忙活。因找不到早起抢收麦子的母亲的场景,深深地刻在了我年幼的记忆中。

四月的一天早晨,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借助微弱的光亮走出房间,却听不到一丁点儿声响,满屋子地找母亲。最终天亮明了,也没有找到,母亲不要我了吗?还是抛弃这个家了?或许是被山猫子给抓走了?......心里冒出无数个问题,得不到解答,只好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上学去了。

“放学了。”老师的声音刚落下,我迫不及待的窜出教室、跑出校门,一溜烟跑回家中,寻求心中的答案。结果,除了大铁锅里温热的饭菜、正在吃食的猪、空荡荡的牛舍外,其他的一切依旧。少了昔日母亲与猪鸡牛“对话”的场景,少了母亲叫唤吃饭的声音,心里越发惴惴不安,细思极恐。

一边哭喊着妈,一边撒腿向自家的田间地头跑去。

“平儿,别哭了,妈在这呢!”在被撕开口子的麦田里,母亲直起身子回了一嗓子,又蹲回麦浪里,手握着镰刀,身子前倾,手臂有力地挥舞,“唰唰”声中,麦子便齐刷刷地倒下,在身后铺就一条金色的毯子。

我一头扎进母亲的怀中,哽咽着说: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傻孩子,这麦子,这牛,这家,还有你,都是妈妈的心头肉呢,怎么会不要呢?”

母亲一边爱怜的给我擦着眼泪,一边说。我昨晚不是和你说了,今天要割麦子吗?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麦叶柔软,不扎手;麦秆不硬,便于捆扎;麦穗粘性好,籽粒不脱落,是收割的最佳时间。如果正午收割,不仅麦秆干燥扎手、麦粒易脱落,还会被太阳晒得汗流满面,看不清麦子,用手擦眼后,疼得很,得不偿失。

麦子九熟十收,十熟一丢,麦穗黄梢、籽粒发硬就要及时收割了。俗话说“麦是伏中草,不割自己倒”,这麦子成熟后就像草一样,不及时收割就倒在地上了。“麦黄就怕风,见风收不成”,麦子成熟后,若遇大风,麦粒就掉到地上了,麦子也会被吹倒,割起来费劲,收回家没有麦粒。“麦熟一晌,龙口夺粮”,这割倒的麦子,被雨一淋,它就不香了,会霉变的.........

今后一段时间,我都要早早的起床,赶紧把麦子收回家,磨成面,做面汤、烙粑粑给你们吃;把麦秆收回家,打成糠,喂猪、喂鸡、喂牛。

“知道了,我也要和你一起赶快把麦子收回家。”不等母亲同意,我随手抓起镰刀就去割麦子。结果,不但被麦叶扎到手,还因用力过猛,一下子将麦子和镰刀甩了出去,自己则四仰八叉摔倒在麦地里。

母亲扶起我,随手拉了几把麦子放在一起,让我座在上面。拾回镰刀,将刀叶从麦穗下方一点插入,左手迅速握住麦秆,右手移动镰刀至地面,用力往回拉,麦秆就被齐生生割断了。

母亲一边割麦一边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在家里,要把镰刀拿到磨刀石上细细打磨,达到割断头发无感觉,割麦秆时才能事半功倍。用镰刀要注意方法,刀口不能平平的,也不能从上往下拽,从远到近要由低到高有一定的倾斜度,一镰下去齐根断,既省劲又不浪费秸秆。拉镰刀的动作要连贯有力,每一次发力都要精准——用力过猛会割到自己的裤腿甚至割伤腿,用力过弱又无法割断麦秆,容易把麦根给带起来,需二次剔除麦根,泥土容易弹入眼睛。下刀的位置要适宜,离地太近,由于地面不平整容易割断麦秆带起泥,让镰刀迅速变钝,割起来费力;离地高了,把部分麦秆留在了地里,猪牛的口粮就少了,而且麦茬会戳到腿脚。

割麦时,双脚要分开站稳,膝盖微曲降低重心,呈半蹲状态。用刀叶拢麦子时,要注意每次拢取的麦子数量要适中,多了,一是手拿不下,二是一镰刀割不完,会增加割的难度;少了,又浪费时间,耗费体力,影响进度。左手抓紧一束麦子,手腕向内翻转,让麦秆根部倾斜朝向镰刀,右手顺势用力拉动镰刀将麦秆割断,抓麦子要正向抓,暨手心向着自己,这样麦子才能越种越好,收割顺利、损失少;如果反向抓,暨手心向外,不仅麦穗易打到自己,造成麦粒脱落,减少产量,还会遭遇大风、暴雨,影响收成,你对麦子有敬畏、珍惜之心,麦子才能颗粒饱满、粒粒归仓。割麦时速度要适中,忽快忽慢更累人,不快不慢,割麦的时间才能更长久。

麦子成熟发黄时,要快割快打,麦粒才不撒,割下的麦子要轻拿轻放,尽量减少挪动次数,才能减轻麦粒损失。麦子要整齐地朝同一个方向摆放,方便后续捆扎,路过时才不会踩到麦穗。不要把麦子全部割完后才捆扎,割的时间长了,腰酸臂痛,直不起身子来,而且麦秆脆了,容易折断,不好捆扎。割一段时间麦子,就起身将麦子捆扎好,如此,才不累人。麦子码堆放不利于快速晒干,最常见的是随手平铺,为让麦子干得更快些,可以将三五捆麦子穗朝上、杆朝下棚起来......

在母亲年复一年的教导、示范下,我跟在她身旁,一边割一边感悟,虽然还是会被麦叶戳到肌肤,微微发疼;还是会被麦芒扫到脸,微微发痒;还是会被刀把摩梭手心,发红发烫,但在重复不断的“沙沙”声里,我闻到了成熟麦粒特有的清香,仿佛听到了春蚕啃食桑叶声音;回头看着自己开辟出的“麦路”,看到倒下的麦子越来越多,疲惫中又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打麦子是麦收的最后环节,最初的时间选择,与割麦子相反,需选在正午的烈日下,太阳越晒越好,打时动作快才能减少麦粒的散落,保证收成。

母亲先将晒干的麦子摊在硬质地上,再找来两根直径10厘米左右、长1.2米左右木棍或竹条,将两端各自用绳子固定、中间留3-5厘米的间隙,就制作成了链盖,双手握住木棍的一端,挥动臂膀,另一根木棍便随之飞起落下,左一下,右一下,反反复复砸在麦穗上,金黄的麦粒就被砸落麦秆之间或飞溅而出,继而掀开麦秆,抖落麦粒,用筛子筛除麦壳,或用铲子迎风扬除麦壳,装进麻袋,完成麦收。后来,母亲将海簸、竹篮搬到麦田,摊开塑料布,双手抓起麦秆,将麦穗使劲砸在其边缘上,捋除麦壳,装进蛇皮口袋,完成麦收。

再后来,打麦子已不需要选择时间,父母将田地里的麦子背回家,放进脚踏打谷机、电动打谷机里脱粒,用风柜吹去麦壳,留下麦粒,完成麦收。

麦收时节,也是孩子的美食天堂和娱乐天堂。

只要我到麦田,母亲总会随手拢起一小堆麦穗,点燃,烧得麦秆在火中噼啪作响,麦芒让火苗“腾”地窜起,待火苗熄灭,抓起一把滚烫的麦穗,在手心来回揉搓,吹去焦壳,散发出诱人的焦香。将饱满的麦粒送入口中,或酥脆,或甘甜,混合着麦香与烟火气,瞬间唤醒味蕾,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品味这大自然馈赠的美味。

麦子不仅填饱了我的肚皮,也粘满了我的脸皮。额头、脸颊、鼻子、嘴唇、下巴,这一点,那一抹,赏了我个黑白无常大花脸,母亲看着我,忍不住哧哧笑起来,我则借机用双手搬起上嘴唇和下眼睑,张大嘴,叽里哇啦地乱吼上几嗓子,蹦蹦跳跳地跑远了。烧麦子吃成了麦收时节独有的乐趣和美味,一年一度必不可少的节目。

麦收时节,孩子们如野马一样在麦田里撒欢之余,像小鸟啄食般捡拾起麦穗,与小伙伴比赛谁捡得多,分享偷尝生麦粒后的甘甜之感。从捡拾的麦堆中挑选麦穗,然后细数籽粒,报数,谁的籽粒最多就成为当之无愧的福星,将民间谚语故事“多子多福”生动地转化为童真趣事。或穿梭在麦堆间,嬉戏打闹,扬起阵阵麦屑,让其在阳光下漫天飞扬,边喊下雪了、下雪了,边飞快地逃离现场。或者寻找粗壮的麦秆,用剪刀从麦秸处剪断,打来一碗水,将麦秆插入水中,一个使劲地吹气,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水面,发出咕咕咕地声响,其他的小伙伴则在一旁高喊水涨了、煮饭了,随即掐来树叶、菜叶,玩起煮饭的游戏。或者把肥皂放入水中搓洗,然后将麦秆插入水中,再拿出来,轻轻一吹,在阳光的折射下一个个肥皂彩球便随风飘舞,大家高喊“大大”泡泡糖来喽、“大大”泡泡糖来喽,随后比拼谁吹的泡泡最多、谁吹的泡泡最大。

母亲是与麦子打交道最多的人,她把对土地的敬畏、对生活的热忱,都揉进了冬种春收的轮回里。那些关于麦子的闲言细语、行为举止,既是生存的智慧,更是一代农人向自然学来的生存哲学与智慧。

割麦时,她见不得地上有麦穗,常弯腰捡拾:“一粒麦子七滴汗,糟蹋粮食遭天谴。”打麦时,她会将掉在地上的麦粒仔细拾起,庄严地说:“麦是咱庄稼人的命根子,每一粒都要珍惜。”吃饭时,若掉了饭粒,她会念叨:“麦芒扎手疼,剩饭扎心更疼。”麦子减产时,她从不愁眉苦脸,坦然地说:“地有肥瘦,年有丰歉,人勤能补拙,心善天不欺。”卖麦子时,她从不会把麦子全卖光,总要留够全家口粮、种子,总会换回些豆种、菜种,笑吟吟地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以物换物,物阜民丰。”面对瘪麦粒时,她会磨成麸子喂鸡,用麦糠掺野菜蒸窝头,洒脱地说:“粗茶淡饭养人,歪瓜裂枣甜嘴。”

新麦磨成面,母亲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各种美食。微黄的馒头,松软香甜;筋道的面汤,爽滑可口;酥脆的烙饼,香气四溢;扭曲的麻花,金黄酥脆。就是麦秆,母亲也会编织成草帽、扫帚,物尽其用;就连麦糠,也能成为喂养牲畜的好饲料。

麦收时节,晨露未晞的麦田、暮色中的炊烟、风吹麦浪的声响、火烧麦穗的焦香,构成诗意的乡村图景。你手握镰刀,弯下腰开始劳作时,才真切体会到这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藏着的是身体与土地的对话、技巧与耐力的博弈,割麦子的过程,既是与土地亲密接触的过程,也是对磨炼意志的过程。当你手握口袋,弯下腰捧起筛选、去杂后的金黄色麦粒时,真切体会到颗粒归仓后,劳动成果带来的满足感......那些酸痛、汗水与收获的喜悦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农事记忆,让人深刻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真谛;那些感受,既是汗水与泥土交织的生存智慧,也是土地与生命对话的精神仪式。它从一项农事劳作升华为跨越时空的情感符号,承载着个体成长、家族记忆与文明传承的多重意义,让劳动精神与节俭美德得以延续

如今,每当看到麦田,眼前便浮现出母亲劳作的身影,耳畔便响起母亲谆谆教导及儿时的欢声笑语。每当闻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麦香,便回忆起乡土的味道、家的味道、母亲的爱意,永远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成为我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存在。

如今,机械化普及,简化了麦收的场景。让一代农耕人的麦收体验演变为新时代的的集体乡愁,发出了“麦田只存于记忆”“子孙难解其中味”的感慨

愿麦收能够赋予教育意义,成为亲子体验农耕文化、感悟传统的载体,得以传承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