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下的时间粉末落发成雪（组诗）

@夜幕下的操场

喜欢行走在夜幕下的操场

那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操场

它的寂静就是我的寂静

我看见无数个我走在前边

小跑，漫步，或停驻

我看见一个我走到操场边

用一首诗把金黄的野菊花带走

我看见一个我带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突然停了下来

她尖叫：爸爸，蝴蝶

我看见一个我坐在草地上

风撩起他头上稀巯的中年

更多的我，步履匆忙

孩子们紧跟在后边

夜色遮住了他们一部分的表情

灯光是夜晚的呼吸

就像脚印是操场的心跳

当许多个我最后重叠成一个我

那棵酸枣树刚从30年前的月光回来

我像往常一样悄悄离开

空寂的操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20250728

@讲述

他说教学楼处那时是一块荒地

旁边卧有一个小水塘

狗尾巴草春生秋枯，无声无息

他说那时学校没有家宿楼

没有公租房和学生公寓

他说那时学生在一个临时搭建的

简易棚下吃饭，冷热不适

他说这棵大樟树那时小如手臂

他说那时的操场没有围墙

学生常常到后山玩耍

他说那时学校大都是泥巴路

他说那时他的工资才三百多

他说了很多，有一句他想说

但没有说出来：那时他二十出头

他看见的天空那么高远、澄澈

白云那么白，白得像一张白纸

20250729

@一张毕业照

从一张褐黄的照片里

取出流水的光阴

取出角质化的欢笑与泪痕

取出名字背后的晨昏

我必须先得把自己重新塞进去

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许多位置已丢失

许多声音已沉水，无法还原

记忆修复的片段，残缺或模糊

但总有些脸褪去光斑，鲜活起来

开始说话，将我拉进某个情境

一张照片便有了故事性

一个瞬间便有了时空的深浅

对于遗忘，我原谅了自己

就像春天原谅了春风的遗漏

我抚摸它，就是抚摸岁月、青春

就是抚摸薄如纸片的自己

20250730

@铃声响起

铃声响起一一

是一块铁敲打另一块的铁的脆响

当，当，当。或当当，当当

铃声响起一一

是程序指令下急促的机械化延续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铃声响起一一

是音符如蝶的翩飞和休止

是深情萦耳的细细的叮咛

铃声响起一一

是我疾行于铃声的脚步无声

是我擦下的时间粉末落发成雪

20250730

@记事本

把日子变成名字、数字、表格

变成一桩桩一件件的琐事

变成计划或总结

变成一个遗落的标点

雨雪有时会从中作梗

我手中的一页，轻而薄

我疑惑：这曾是我真实的一天

它的重量它的体温呢

那些穿过它的气味呢

那些光影那些眼神呢

被时间压扁晾干的过往

犹如一朵失色的干花

我不悲伤于它的枯萎一一

它曾从泥土出发，跃上枝头

它曾迎风而舞，鲜艳无比

20250731

@那些被引喻的事物

那些被引喻的事物

比如天空、大海，和雄鹰

比如苍松翠竹。比如

在一根滚动的圆木上的蚂蚁

它们在原地，又离开原地

化为一粒粒种子，种在春天里

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

从他们的眼神中闪射出来

在他们的跫音里，有倔强的特质

我必须提及那一墙爬山虎

那是我称引最多的一种事物

它陡峭垂直的人生的奥秘

在于铆咬的触须

在于找寻缝隙的光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

那个瘸腿的孩子拄着拐杖

在风雨中竭力奔跑的样子

2025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