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自述，或一个人的简史

1

从砾石堆里生长出来

我自带石头的脾性

也有粗砺欹斜的胆战心惊

2

从狭窄处偷窥天空

星光溅落有限，而霪雨

总打湿我的衣裳

3

我生命的枝干日渐分岔

事业向左，爱情往右

非分的，多被砍斫

4

越往上枝丫越多

良知、正义、孝道、伦常……

我努力长成树的样子

5

有一根叫诗歌

它长在隐蔽处，韧性

我能感受到它深夜的喜忧

6

日子在叶片上小心地行走

绿与黄交替，光与影有无

鸟鸣缀玉，雪的美危险自知

7

有你不想要的枝叶摇荡

有我折断失去的无辜

有弃巢，已等不来喜鹊

8

风拿着剪刀

翦除我的棱角。无关落叶

人事凋落，去了便是去了

9

一个括号的一半没了

另一半便是残缺的故乡

我必须通过记忆才能找回圆满

10

我返青的过程艰难而漫长

你看不见的，有我地下的

日追夜赶，和头顶仰望的深情

11

果实掉落之后

维持平衡成了我的日常

我挪了挪身子。云轻飘飘的

12

星空高远

我目光的梯子已不够长

我的根须穿过了童话的最后一页

13

树冠的假象下

虫洞被忽视。那些虫子

啃咬着我的思想

14

空心不是襟怀

流失如流水

雷电一试便灵验

15

缠绕的藤蔓继续缠绕

青苔是我的斑

暴露了我失重的心虚

16

有人在用力攀爬我

并以此为荣

亲爱的，我也以此为荣

17

我最终败下阵来

相邻的树永远地高于我

我必须习惯被俯瞰

18

但每天都有鸟儿给我歌唱

它们在我的身上蹦蹦跳跳

将我作为它们的乐园

19

我的倾斜让出了阳光

但我有一根隐形的拐杖

那是由时间的黄金打造而成

20

没有谁否认我在奔跑

且四面八方都是我的方向

我的奔跑有安静而优雅的姿态

21

当你从我的下面经过

请停一停，请安静下来

世界一安静，我们便走进了彼此

22

但那棵小芽不安分

它还需要走一段较长的路程

才能学会安静

2025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