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日闲

今日下午，竟是彻底地闲下来了。

这“闲”，并非偷得，也非挣来，而是像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轻飘飘的羽毛，无声无息地落在我的身上，将我定在了这窗前的藤椅里。手头并无急务要赶，心上也无远虑近忧来扰，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了。这丰裕得近乎奢侈的空闲，反倒成了一片白茫茫的真空，让我这习惯了被日程驱赶的人，感到一阵莫名的、虚虚的落空。

起初，我是想“利用”这时间的。目光在书架上逡巡，那些往日里心心念念的“必读”好书，此刻却像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夫子，板着脸，让我提不起一丝亲近的兴致。打开手机，信息如瀑布般奔流，红的点赞，绿的推送，热闹是它们的，我仿佛一个隔着玻璃看街景的人，只觉得那喧嚣隔了一层膜，进不到心里来。索性又关了，世界复归于沉寂。

于是，我便只好真正地“闲”下来了。

目光无所依凭，便懒懒地投向窗外。午后的阳光，已褪去了正午的锋芒，变得醇和而温润，像一块融化的、黏稠的蜜糖，慢吞吞地流淌在对面人家的白墙上。墙头一只花猫，也同我一般，慵懒地蜷作一团毛球，唯有尾巴尖儿，偶尔极缓、极慢地一勾，仿佛是在给这静止的时光打上一个懒洋洋的逗点。看久了，便觉得那光与影的界限也模糊起来，墙不再是墙，猫不再是猫，都化作了这片闲适里一抹温软的背景。

心思便也这般漫无目的地飘荡开去。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事，或许是童年某个同样无所事事的夏日，听着蝉鸣，数着地板上光斑的移动，竟也觉得一个下午长得像一生。那时的时间，是整块而未被切割的玉石，可以任由我这般“浪费”。而今，我们却习惯了将时间切成碎片，每一片都要蘸上名为“意义”的酱料，方才觉得没有虚度。像这般纯粹的、无所事事的闲，竟成了需要勇气才能承受的馈赠了。

我端起手边的茶，已凉了多时。呷一口，微苦的滋味在舌尖淡淡地漾开，没有热茶时的香醇，却另有一种清冽的、真实的触感。这滋味，倒与此刻的心境有几分契合。

忽然便觉得，这“闲得没事干”，或许并非一种生命的空白，而是一种饱满的“留白”。正如画面上那片不着笔墨的地方，看似空无，却使得山更巍峨，水更浩渺。在这无所事事的静默里，平日里被喧嚣掩盖的细微声响——譬如心跳的平稳节律，譬如呼吸的悠长气息——才得以清晰地被自己听见。我们在这“闲”中，暂时地从社会的角色里退出，回归成一个纯粹的生命体，像一株植物，只需存在着，沐浴阳光，感受雨露，便完成了它一日的意义。

不知不觉，日影已西斜，那蜜糖般的光，变成了淡淡的赭石色，温柔地涂抹在万物之上。那只猫伸了个极长的懒腰，悄无声息地跳下墙头，觅食去了。我的心中，那点初时的空虚与焦躁，不知何时已被一种丰盈的宁静所取代。

我依旧没做什么“有用”的事。但我知道，这个下午，并未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