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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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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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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家的四娘儿们

年刚走,正在往正月十五奔。青壮年们早陆续回到附近的小厂,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们,也都出去干绿化。村口小广场上也有三五成群的儿童玩耍,街道上晃悠着几个抬不起脚的老头儿老太太。还可以出来走动走动,就是幸福的人了。老马家老两口,就瘫在了炕上,就是年前年后的事儿。老马家孙辈的人多,过年时门口摆着大小汽车。按着马家大儿媳妇的指派:最好的车别放在咱家门口,都晾到邻居李老师家门口去,也给咱们庄稼人家提提气,看他们领大养老钱的人家还敢瞧不起咱们!

老马家四对儿子媳妇,三对儿都过了六十,最小的四儿子两口子也五十多了,还就他俩是不小的干部。过年期间,一家子归伙,都在老两口子这头吃喝,费用全由四儿子两口子花。可马家大儿媳妇却总是大拿,她日夜里里外外张罗着,指挥着。家里下辈的都叫她大妈,平辈的男的叫她大嫂子,在跟前的两个小婶不光叫她大嫂子,还敢当着面嬉笑着叫她大娘儿们,外面人就是这样叫的。这样日子久了,村子里的姐妹们又把马家的二儿媳妇叫二娘儿们,三儿媳妇叫三娘儿们,这叫排着叫 。不管是外面的姐妹儿,还是家里的妯娌,都喜欢这样叫。可是她们却谁也不敢叫四媳妇四娘儿们,不但同着不敢喊,背地里也不肯叫。

前些年,大娘儿们家又供孩子上学,又买楼说儿媳妇,拉了一大堆饥荒。尽管日子穷也没人笑话过,村子里又有几户不跟大娘们家一样啊!

大娘儿们心眼不坏,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管谁家有事她都去落忙。尤其是白事,村里的大忙活头让她主管瞒孝,就是领着几个妇女撕白布,大娘儿们却连吹儿那、唱儿那、账房和厨房那儿,都里外满炒和,人们都打趣说:不愧是“大娘儿们”。

刚开席,大娘儿们就串着桌子空宣布:紧吃紧喝啊,人家事主还多着事呢!就直奔年轻人的桌子,随手从衣兜拽出塑料袋,小炖肉、大肘子、清蒸鱼……都成了她的折箩。人们还是都打趣地说:真不愧是“大娘儿们”,有魄力!管他是颂扬还是讥笑,大娘儿们才不在乎那没用的呢!

倒完折箩,她总是不抽事主的纸烟,总是连连卷着自己大兜子里的大旱烟,一连嘬好几根。嘴像灶坑口,鼻子如烟筒,呼呼大烟总是冒着。多年了,老烟民大娘儿们,也不知烧了多少窑砖了啊,嘴唇已黑紫,大板呲牙早黄了。她根本不理会这些,真正的是纯牌儿的大娘儿们。村子里能事儿的女人,不都这样吗!

倒折箩,是大娘儿们家孩子小,日子紧时落下的病根,如今孩子们大了,日子不那么累赘了,大娘儿们就是倒折箩也差着了,也该顾点面子啦!在外面是找回点面子来,可是在家就不见得了。

就是在四小婶小钱子那,大娘儿们就自己总是觉着咋也找不回面子。小钱子两口子都是大官,自然有钱,她还拿我这外号大娘儿们的穷鬼当回事儿!大娘儿们老是这样想。

小钱子,打她上大学时跟四小叔第一次进马家门,她这个当老大嫂的,就是这么开始叫的。那时的小钱子就不爱跟人说话,可她还是个没挣钱的小姑娘,谁能挑她的礼呀!

如今的小钱子,可了不得了,那是多大的身份呀,那是大局门口里的大处长啊!可是见了三个大嫂儿,还是不爱说话,这就值得人怀疑了。看她,眼镜戴着,俩嘴巴子的肉白里透红,都有点嘟噜了,咋还是那么嫩呀!还总是见人不爱说话,笑笑得啦。跟外人不说就不说,在三个大嫂儿面前也装哑巴?不就是比我们仨多认几个字吗!不就是比好汉子还能挣钱吗!她娘家就在二十里铺,她哥姐也是庄稼人家,也都穷着呢,谁瞒得了谁呀!我们二小子结婚那年,我买盐都费劲,一分钱也没找她借过。人穷志不穷,不能在趁钱人那丢志气。

反正就是没欠她的人情!

大娘儿们翻活老半天,最后总结说:反正两个老人是集体的,有她的份。哼,这回呀……

正月十五还是都上老爷子老奶子这儿归伙来,这回可是均吃饭伙摊钱,狗舔蛋子自吃自了。刚吃完破五饺子,大娘儿们就向三个小婶发话了,她披着闺女给的八成新紫色羽绒服,在脚地上来回走动着,胸前的乳房搭撒着。男人们就不用到阵啦,商量商量咱们姐儿四个咋样轮班,看护二老。不用男的,男人们白天都要在外干活,夜里得歇着。这就是女人的活计,多大的官也推辞不了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是这样定的,专用女的。她的二小婶二儿娘们,三小婶三娘儿们都知道,这都是专给一个人听的。四小婶小钱子也听明白了的,心里话:这都是给我一个人听的。她只好苦笑着,不开口。

二娘儿们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空气,嬉笑着说:咱们大娘儿们风韵犹存,前胸满满的。

大娘儿们瞪了二娘儿们一眼,“二娘儿们,看你个浪样……”她同时瞟一眼四小婶小钱子。

三娘儿们也马上说:在咱家大嫂子就是大局长一把手,是虎她趴着,是龙她盘着。

小钱子听个清清楚楚,理解个明明白白。敢情她们仨是战略伙伴,把我当敌对势力啦!她扶了扶眼镜,嘴唇咧了一下,又苦笑着。

只听大娘儿们劈头说:他四婶呀,你们俩口子长期不在家。头程子你们不在,都是二娘儿们、三娘儿们,我们三家轮流着伺候二老呢!

小钱子忙说“谢谢”三个嫂子。她还说,到了我的班我出钱给你们,既然不用男的,你们三个嫂子就辛苦点。我多出钱,行不?

三个大嫂儿都说:这不是花钱雇佣我们吗,我们还能拿你的钱吗!

小钱子马上解释:不是雇佣,是你们帮我。我机关实在离不开我。

大娘儿们看看二娘儿们儿,又看看三娘儿们,冲着她俩撇嘴,挤咕眼。意思是说:是吧,我咋说的,我就知道她会拿钱雇佣咱们。她见两个小婶都不开口,就吓唬二娘们:”放下你的手机,男朋友围满门了吧!”

二娘儿们马上说:就他四婶有钱吧,该谁的班谁值,我也不挣人家的钱。

三娘儿们跟着说:二老说啦,不用外人,你也别想着到了你的班你雇佣保姆啥的。小钱子被气的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紧闭嘴憋住了。她心里话:这又是她们仨开好的黑会。我是咋把她们惹的,让她们如此心齐,一致对敌来整治我呀!

按着大娘儿们跟二娘儿们、三娘儿们早定好的方案,大娘儿们宣布:一个月一班,从大到小,大娘们儿第一班,四小婶小钱子第四班。从正月十五开始轮。小钱子笑着要求:我先轮吧。元宵节还在假期,我还可以少请几天假。

大娘儿们一抬胳膊:好办好办!一家人,咋都行。就打他四婶开始。不过这二老可难伺候,不能随随便便的。要是糊弄情儿,我可直接说,我可不会一个劲地假笑装哑巴。

小钱子开始值班了,尽管正月十五这几天归伙吃饭,依然是小钱子两口子出钱,可是三个大嫂儿也仍然还是不开面。

第一天晚上,大娘儿们说是来陪着,其实是来监督找茬。大娘儿们就在跟前盯着,听见小钱子衣兜里手机振动,大娘儿们就死盯着她的手。小钱子不敢看手机,轻轻一点,关机了。大娘儿们说:该给老爷子换床垫了。看见小钱子拽不起公公,她也不搭手,就在跟前坐着瞅着。

第二天晚上,二娘儿们来陪着,其实她也是来监督找茬。二娘儿们只看手机,大娘儿们当然也在跟前盯着。小钱子衣兜里的手机又振动了,不接;小钱子皮包里的手机也振动了,不接;就在炕旮旯,小钱子旅行包里的手机也振动了,还是不接。叭叭叭,小钱子把三个手机依次撇在炕上,三个手机都像比赛一样,蹽起了蹶子,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按都按不住啊!

第三天晚上,三娘儿们来陪着,当然她也是来监督找茬的。大娘儿们、二娘儿们,当然是不会缺席的,因为白天她们三个又早串通好啦。

大娘儿们说:他老婶,倒尿桶……

二娘儿们眼不离手机,她耸耸鼻子:他老婶,倒水,拿药……

三娘儿们也嘟嘟囔囔着:这脚地,三天没擦了,炕上也不规嘞……

小钱子看看一滴尿也没有的空桶,还是拿出去象征性地倒控了一下。她看着光光亮亮的脚地,还是拿起墩布擦了一遍。正要去拿暖壶,衣兜里的手机又在振动,皮包里的手机也振动着,旅行包里面的手机也跟着往外挣脱呢。

小钱子拿出皮包里的手机,扫了一眼屏幕,飞快地打了一行字,随手把三个手机都关掉,往炕上一拍,又一拍,再一拍,把三个哑巴手机堆在炕头上,小钱子自己把自己气笑了。

大娘儿们的脸却早气变色了,她喘着粗气;二娘儿们也不看手机了,她冲着大娘们直递眼色;三娘儿们在里屋呆不住了,梗着脖子窜到外屋,收持锅碗瓢盆,开始蹲蹲摔摔。

大娘儿们开始上话了:干啥呢,干啥呢,跑这唬人来啦!你可打谁没见过手机啊!

二娘儿们哼了一声,她把华为往炕上一甩。

外屋,碗筷哗啦啦一个劲地响,还响得越来越急促,声音还越来越大了,铝盆子哐啷啷掉在了地上。很明显,这个三娘儿们是在抡风儿呢!

小钱子赶忙解释:一个手机不够用的……我的嫂子们呀,机关里真的离不开我。你们不愿意替我,不好意思接钱,我理解。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在县城干中介,我想让她给雇个保姆来替我。

大娘儿们没开口,沉着脸看着二娘儿们和三娘儿们;二娘儿们拿回手机,假装看着;三娘儿们也不再抡风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动静。

大娘儿们一笑,说:反正二老不让用外人!

小钱子看着炕上早就不能说话的二老,心里说:“挟天子以令诸侯”,曹孟德。你们铁了心了,还是达成“统一战线”,不饶我呀!

三个大嫂儿又预谋好了:让她来保姆,让她保姆来;来一个挤走一个,来俩挤跑仨,就让她这个大处长亲自顶着。

你等着……

第二天早上,小钱子就接到保姆的电话。一看屏幕,她说:姐呀,你咋有空了!姐姐说:怨不得这个号我觉得好熟悉呢,是你找保姆的呀!

保姆姐姐刚吃完早饭就来了,大娘儿们、二娘儿们、三娘儿们相跟着都到齐了。大娘儿们是人事部经理:她呲牙裂嘴,宣布规定:不许打手机,不许咳嗽……

二娘儿们沉着脸:做饭不能按正点,二老啥时饿了啥时做,不许开空调,二老乐意搧扇子。

三娘儿们绷着脸:你是他四婶的亲姐,她一天给你三百,雇佣别人也就二百。别看我们不掏钱,那钱也是我们家的。

大娘儿们好象刚刚想起来,立马气呼呼的:一天三百,哪有这趁钱的;二百还不可以吗!

二娘儿们又阴阳怪气:当官的,趁钱呗……

三娘儿们醋溜溜:人家趁,又是亲姐,八百你也管不着啊!

小钱子无奈地一笑:嫂子们呀,这可是咱们的亲戚我亲姐,她不光是保姆!你们就不会客气点吗!

三个大嫂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娘儿们立马低下了头,又开始卷旱烟;二娘儿们晃悠着脑瓜,赶紧忙活手机;三娘儿们扭过脸去,慢慢的抠手指甲缝。她们都在心里说:就是冲着你,我们才不客气的!要是来个穷小婶的姐姐妹妹,我们啥事这么不懂事呀,庄稼娘儿们就不知道里来外去了吗?

保姆姐姐被妹子拉到屋外,姐两个商量了一会儿,又回来。保姆姐姐很认真地说:三位嫂子,我在哪都得干,不干不行。我还有个老儿子大学没毕业;大儿子离婚了,还得再说一个。我老头子六十七八了,年轻时队里干农活,落个大关节炎,现在连绿化都干不了啦。我们老两口都没入得起养老,现在每月一百块钱养老金,还是国家白给的。

大娘儿们一愣,急忙把二娘儿们揽在怀;二娘儿们眨巴着眼,紧贴着大嫂子的胸;二娘儿们又把三娘儿们搂在怀;三娘儿们紧闭着嘴,攥紧二娘儿们的手,三个大嫂儿小婶儿连成一体了,三个人都不说话,只听见她们的鼻孔里均匀的呼吸声。

冷不丁,大娘儿们抓住保姆大姐的手,说:她大姐呀,咱们才是一样的人。我们两口子也是,前几年孩子们都等着用钱,没入得起养老。保姆大姐攥紧大娘儿们大嫂子的手,不说话。二娘儿们、三娘儿们也都抓住保姆大姐的手,说:我们两家省吃俭用,都是勉强入了个九千元的,每月才吃三百多块,咱们都是差不多呀!保姆大姐羡慕地说:就你们四婶有福气,她将来退休还一万多呢!

在场的五个女人,谁也不吭声了。站在三个大嫂儿和自己大姐对面的小钱子,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她摘下眼镜揉眼睛。保姆大姐说:我妹子是当年读书累坏眼的,我当年是下地干活累坏了腰。早知道这样,我跟爹妈打着闹着,跑着颠着,也上学呀,实在上不起,早早儿先找个主儿,让男人家供着……

小钱子笑着说:当年是我大姐下地种责任田,供我上大学的。

大娘儿们也跟着说:庄稼人家哪家全供得起呀,都得有上不了学的兄弟姐妹干活。上学的有大本事能做大事,如今可弄整了。

小钱子心里说:看看,看看!这可都是翻小茬发怨气的呀!

大娘儿们说:她大姐可不易呀!这大岁数还得出来挣大钱,可不易!

二娘儿们、三娘儿们都说:一天三百可不多,这活累呀!这叫是俩老瘫子,还黑天白日连轴转的。

小钱子立即说:“那就一天四百吧!”

三个大嫂儿同时一愣,都把眼珠瞪圆了:我的那个妈,真大方呀!

她们都点头称赞着。

小钱子乘胜前进:我想让我姐长期在咱家干啦!

大娘儿们卷旱烟,呲着牙笑;二娘儿们手机紧忙活,咧着嘴笑;三娘儿们抠手指甲缝,抿着嘴笑,三个人都笑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可还是谁也不说话。

小钱子接着说:“就不分几班倒了,我姐干全班的,钱我一个人兜着。”

三个大嫂儿都说:那我们可不落忍的。

“就这样定了!”小钱子继续乘胜前进,“嫂子们呀,我不图别的,就想求你们接纳我!”

大娘儿们马上一攥拳头,说:“你这么有良心,我们要你!”

二娘儿们嬉笑着说:你得随着我们排,你是咱们家的四娘儿们!

三娘儿们忙问:你不嫌这样叫低俗吗?

大娘儿们立马补充说:这个叫法是没拿你当外人儿!你真乐意当咱们家的四娘儿们吗?

小钱子立即回答:“我本来就是咱们家的四娘儿们!”

大娘儿们哧溜一把,把小钱子拽到怀,“对,你本来就是咱们家的四娘儿们!”

二娘儿们、三娘儿们都笑着围拢过来,于是四个大嫂儿小婶儿,紧紧搂抱在一起 。

保姆大姐看着抱在一起的四妯娌,开心地笑了。

大娘儿们、二娘儿们、三娘儿们,三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自豪。看看,这当大官的就是我们家的人,这是多给咱们壮胆呀!看看,这能挣大钱的女人,就是我们家的人,这是多给咱们提气啊!

小钱子泪水唰唰地流,微笑的脸上洋溢着无限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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