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条河

渭城很古了，却正青春。不仅因为它位于山南水北皆为阳的咸阳，更因为一场雨，一场从唐朝一直下到今天的春雨。“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王维唐诗里的春雨，洗净了历史天空里的尘埃，摇曳在渭河之畔的青青柳色里，苍翠着这座古城。渭城的人民，于是一直兢兢业业守着城，爱着城，把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精心地看护着，更别说城里的那条河——渭河了！

渭城围绕渭河而命名，沿河的开放式公园是渭滨公园，公园南侧的路叫滨河路，渭滨公园北侧为渭阳路，临河建造了清渭楼。人们又让滔滔渭河在这里暂停，平常日子看碧波荡漾的咸阳湖，汛期让渭河洪峰顺畅通过。咸阳湖啊，是渭河顾盼生辉的眼眸，她让渭城风情万种。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我独自撑一把伞，漫步渭河之滨。雨中的渭城，空濛宁静。我登上咸阳桥，“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蒙隔钓船”。画舫静默着，廊桥也静默着，河边的花草树木全静默着。有渭河做背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看，渭城都是一幅吴冠中笔下水墨画。面对美景，面对汤汤之水，语言是最无力的赘物，手机照相只是复制美的皮毛，我要主动融入美的内核。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渭河与远处的城市都显得朦胧。而我，亦成了这画中的一粒微渺的人影。此刻我在渭河桥上看风景，或许看风景的人在某幢楼上看我，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渭河桥上装点别人梦境的意象。

在渭城雨景图中，我向着廊桥迤逦而行。雨水涤荡着青色的石砖，洁净湿润，河边众多的垂钓者和姜太公一样都早已归去，只有砖上的昭陵六骏在你耳边传马蹄哒哒声。渭河，曾经见证了中国历史很多重要的时刻。《诗经·秦风·渭阳》曰：“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春秋时期，从秦都雍出发的秦康公送舅舅重耳回国就位，来到渭水之阳。外甥舍不得舅舅，但执手相看泪眼是不合适的，因为归国即位是舅舅多年所望，是件天大的喜事儿。于是秦康公赠给重耳一辆大车四匹黄马，祝福他早日回国之意。当然，秦晋政治联盟也更加稳固。渭河上雨点缤纷，一朵盛开旋即又凋谢的水花就像历史的风云，无论当时如何风起云涌，再回首也只是时光之流中荡起的小涟漪，终会消弭在岁月的长河里。

雨中的古渡廊桥，阙门高耸，雕栏玉砌，大气简洁，你仿佛梦回大秦。伫立廊桥的二层，渭河之上大雨滂沱，有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早在秦朝，咸阳已经建造廊桥，《阿房宫》里“复道行空，不霁何虹”中的复道，即为廊桥。今天的古渡廊桥全长751米，宽14米，一层游人游览通行，二层可观赏美景，读诗看画听音乐。雨中的廊桥宁谧少人，适合喝茶听雨发呆。

有人叫它风雨廊桥，有人命名古渡廊桥，为什么？也许，咸阳古渡遗址博物馆会给出答案。撑伞，前行，博物馆已在眼前。水滋生了人类文明，也隔开了人与人的距离，渡河是现实需求。西安是十三朝古都，咸阳作为京畿之地，咸阳古渡成为了繁忙的运输通道，也是著名的“关中八景”之一。张骞出使西域从这里渡河，玄奘西天取经从这里上路，一袋袋的盐巴皮毛茶叶从这里被扛上木船……博物馆里，一幅幅蜡像，一座座雕塑，生动展示着渡口经济曾经的繁华。记得2000年，一位南通师范学院的教授来咸阳授课。她说最想看看杜甫《兵车行》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场景。可惜，那时候咸阳湖还未修建，盛夏的咸阳城倒是处处为尘埃，咸阳二号桥堵车更堵心。老师有些失望，历史名城缘何如此？今天，我想邀请她来古渡遗址博物馆，让她看看梦寐以求的场景。

伫立在一幅拍摄于1933年10月的老照片前，照片上樯桅林立，咸阳古渡在历史上的重要作用可见一斑。一眼三千年，古渡风云变。解放以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渭河上一座座大桥飞架南北，桥上飞驰的车，将渭城人带向更远方，也让无数的远方人来到渭城。

博物馆外，雨点探秘似的落下，落在红墙碧瓦上，旋即流入渭河之中。伫立渡口博物馆，遥看烟雨之中的渭河。2016年因为孩子高考，我曾经在这里的居住三个月，去渭河散步成为每日必做的功课。早春二月，平生首次看见了腊梅黄色的花骨朵，闻到了沁人心脾的的幽香；烟花三月，欣赏绿柳摇曳生姿；人间四月天，在渭河东边赏芍药花开，想起史湘云醉卧芍药丛；和暖的五月，晨看绿头鸭戏水，夕观白鹭翩飞……渭河变幻的风景，治愈了一位考生母亲的焦虑症。再回首才发现，那些与孩子相处的日子多么珍贵，再多的紧张感也随渭河水悄悄流逝。

雨水顺着伞，滴答落下，一座华丽的楼阁飞入眼帘，那是西北第一楼——清渭楼。斗拱飞檐，层檐错落，古朴典雅，楼前樱花怒放，柔和绚丽的花朵与美轮美奂的清渭楼融为一体。从古至今，清渭楼建了拆，拆了建，眼前的这座楼由张锦秋院士亲自设计。清渭楼曾有许多名字，“咸阳东楼”、“秦楼”、“咸阳楼”。登楼望水赋诗，是古人的风雅，《岳阳楼记》《醉翁亭记》等名作因此传世。崔颢的“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花团锦簇，而许浑《登咸阳楼》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更是气象万千。是清渭楼成就了大诗人，还是清渭楼因诗歌而天下闻名呢？雨继续下，没有给出答案。

今天是周一，清渭楼闭馆，没有机会欣赏于右任、刘文西、王西京等大家之作了。不遗憾，朝北走，咸阳文庙忽见。这里春意盎然，雨中海棠娇艳欲滴，玉兰花玉杯盏盏，满斟春光和历史。玉器、碑刻、石鼓，琳琅满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里却有西汉三千彩绘兵马俑供你免费观赏。看仔细了，说不定哪个彩俑的模样就和你撞脸了。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汉佣就是存放了几千年的泥人儿，而博物馆的小姐姐知识渊博，娓娓道来，你听出了门道，感叹老祖先的聪明才智。还有谁对这段历史最熟悉呢？当然是中山街上的国槐了。雨中的老槐，枝干苍黑，新绿轻吐，不久它会在老街漂浮起绿云朵朵。

出文庙，雨停了，遛遛弯。岁月的长卷在这里徐徐展开，青砖老槐，红木门板，装裱字画，茶庄古琴，笔墨纸砚，提着笤帚的老妪，竹椅里听秦腔的老大爷……时光在这里停步，但是香味却横冲直撞。麻酱凉皮烤菜盒，时辰包子豆腐脑，最香的还是老街蒸肉，肉糯而不腻，馍白而喧软，再加一筷头油泼辣子，嘹咋啦！没办法，渭河水滋养的沃土，出产的小麦面粉雪白劲道，面香十足。

渭城这座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所有美丽，皆源于渭河的滋养。而今天，渭城人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着渭河，渭河必将继续膏泽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