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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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带孩子回老家看望父母。母亲端出了晒干的熟地瓜片，我欣喜地吃一口，依然是那么筋道耐嚼，甘甜如饴。
母亲知道我爱吃地瓜，冬日里每次回老家，母亲总备着地瓜，不是蒸煮，就是烤制，让我吃个够。走的时候，还给我大包小包地带上。
地瓜，学名红薯、甘薯，肉黄白色，北方地区多有栽培。老家的地瓜，有红、白、紫色之分。红薯外皮曙红，质硬，是广植之物；白薯外皮黄白，质软，老家少种；紫薯质干瓤紫，老家鲜有种植。但不管哪种地瓜，形象都很可爱，或胖墩墩赛陀螺，或瘦溜溜如辣条；其大小不均，形状不一，大的如排球，小的像核桃；长的如黄瓜，短的似小枣。
地瓜不求地质，沙、土均可，尤以沙质为甜。它春种秋收，产量高，易管理，耐储存，是农家的好食粮。在老家，家家户户都有一窨半窨的地瓜，从秋末直吃到来年春尾。
春来了，于自家院墙朝阳处砌一火炕作苗床，平铺排入地瓜种，以沙掩盖，洒水后盖上白色塑料布。外沿四周以黄泥压实密封，从炕洞烧火升温催芽。
十天半月后，苗床里的地瓜发出了细小的嫩芽。待芽儿长到二三十厘米，就晴日的清早揭开塑料布，撒上少许水，趁着地面湿乎提苗。捡那高旺的瓜苗一棵棵提起，规整放入筐中，以布蒙遮，挑上一担水去山坡地块栽种。
栽地瓜，是个很辛苦的活。栽种地瓜的地块要先整饬、起垄。栽种的时候，一人用镢头在垄上每隔三十多厘米刨一小坑，一人弯腰植入一棵地瓜苗，然后再浇水、埋实。老家栽种地瓜的梯田多在山腰、山顶，地边没有水源，要到很远的河边、水井去挑。折返几次，肩膀就生疼起来。
地瓜栽种完成，隔个三五天，还要提上一把新苗到田间补苗。胖乎乎的蛴螬、地老虎，通体金黄的金针虫会啃断地瓜的根、茎，造成死苗、缺苗。要用新苗将那死掉的苗子替换掉，以保“坑无虚苗”。
一场雨后，地瓜苗旺旺地长叶、出杈。细长的瓜秧匍匐沟间，繁茂的叶片挨挨挤挤，生机盎然，绿意无限。待到地面稍干，就要扛起锄头，拿上长杆，挎上筐子去地里翻秧。先沿地沟用长杆将地瓜秧轻轻挑起，翻向左边。翻完一沟后，拿起锄细细地将土翻搂去草。瓜根处要轻绕，以防伤了根。完了一沟再挑、再锄。有些秧子下生了密实的细根，不用力挑不起来，力大了瓜秧就断了。拾起挑断的秧子，扔入筐中挎回家喂猪、羊。过些时日，再将地瓜秧右翻一次，这地瓜就基本不用大管理了。
盛夏，地瓜秧满地疯长，有的能长到两三米长。霜降前后，就要准备收地瓜。走进地头，手舞镰刀割去地瓜秧，归整到堰边，一垄垄的土埂便裸露出来。地瓜像淘气的孩子，从裂开的地缝展露出身姿来，张扬着丰收的喜悦，等着你来抱。
割完几垄地瓜秧，就要开始刨地瓜了。高举起镢头，照着瓜根侧处用力下刨，一簇长的短的、大的小的亮鲜鲜的地瓜就出土了。有时，一棵秧上能有五六个地瓜，足有三五斤重，煞是喜人！
刨的地瓜估摸够装一推车了，就将皮相好的地瓜一筐筐装入篓子推回家。迫不及待捡那光鲜的洗净，入锅煮熟吃，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地瓜一点儿也不甜。父亲告诉我，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地瓜又硬又难煮，糖分也少，所以吃起来不甜。困它几天，让它上上粉子，就会甜了。
刨出来的地瓜并不都运回家，只有完好无损的作为瓜种运回家，连同留出吃的几车储藏在窨子中。其余的直接切片在地中，平摆晒成地瓜干，晒干晾好，储存起来。那时，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几个手工切地瓜干专用工具——擦板。大人们把擦板斜放进筐子，左手抓稳，右手拿起一个地瓜“咔嚓咔嚓”有节奏地切起来。擦板上的地瓜刀，就是镰刀头，刀口向上，刀刃锋利，很容易伤到手指、手掌。于是，切地瓜时就戴上手套防护。戴着手套，总感觉手不灵便。
切的地瓜片满了筐，就提到摊平的地块均匀地撒开晾晒。家里的老人、小孩齐下手，踮脚插空穿梭在地里摆地瓜干。把叠压在一起的地瓜干分开、均匀摆好，让地瓜干充分接受阳光照晒。那段时间，田间、光坡，全是晾晒的地瓜干，一片雪白。若天气晴和，四五天的时间，地瓜干就能晒好。如遇上下雨天，家家户户可就忙活了，全家老小齐上阵，急慌慌地抢拾晾晒的地瓜干。印象里，打着灯笼拾瓜干的情形很多。秋冬夜寒，置身野外，穿着棉袄也觉身寒，夜猫子的叫声清脆刺耳，格外瘆人。晒干的地瓜干运回家，储存在用席子或玉米秸围成的圆囤里。大囤满，小囤尖，家家院子里都是雪白的地瓜干。
地瓜，曾是农家的主食。物资匮乏的年代，地瓜是老百姓的“保命粮”。有一首童谣这样说唱道：“地瓜粥，地瓜馍，离了地瓜不能活；地瓜香，地瓜甜，地瓜伴俺度荒年。”地瓜，每户农家都倍加珍惜，颗粒归仓，舍不得丢弃和浪费。生产队时期，我常去刨完地瓜的地块复收。顺着地垄一镢镢地刨，就能刨到漏下的地瓜。那些边角地块，往往有成墩漏刨的地瓜。复收地瓜，不管大小完缺，统统收入筐子。有时碰到一根地瓜绷子，定会决绝地“按图索骥”，追根到底。有时会深挖到大地瓜，有时会侧击出小瓜。这些复收的地瓜，每一类都有用：完整的蒸煮果腹或切片成干，残缺、细碎的喂猪、羊。
地瓜营养丰富，享有“长寿食品”之誉，很受人们喜爱。《本草纲目》记载：“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地瓜的吃法丰富多样：作为主食，蒸煮、烧烤，食之如怡；作为副食，煎、炒、烹、炸，样样可口，拔丝地瓜就是餐桌上的至味；地瓜深加工，可做成粉皮、粉条、凉粉，磨成面摊成煎饼、做成窝头吃，味道也很好；它还可以作为酿酒的天然原料，家乡的地瓜干酒，老一辈人都喜欢喝。
不只地瓜好吃，地瓜干也很好吃。水洗干净，蒸熟了吃，绵软香甜。和着红豆、小米做粥，甘甜清香，营养丰富。熟地瓜做成片状、条形，也是大人小孩都爱吃的美食。把煮熟的地瓜切成薄片，摆在盖帘上于阳光下晒干。晒好的熟地瓜干光鲜透亮，绵软筋道，慢慢小口嚼食，唇齿生香，比如今的高档牛皮糖还耐嚼、美味。
地瓜，是我的最爱，白吃不厌。每餐只要有熟地瓜，我就不吃别的饭。记忆里，感觉最好吃的地瓜莫过于炉灰中烤制的地瓜。烧水、做饭的时候，将洗净的小地瓜埋进炉底的灰堆。炉膛内火红的炭火不时下落，烘烤着灰堆中的地瓜。候在炉旁，不时吸吸鼻子，闻一闻烤熟的香味。每翻动一次，就眨巴着小眼期待一次。
地瓜烤熟了，灰堆中扒拉出来，热气氤氲中迫不及待地捧起来。烫手的地瓜左手倒右手，小心剥去皮，露出微黄酥软的地瓜瓤来。嘴起劲地吹着气，不待凉好就下口，那热气常嘘得我“嗷嗷”直叫。好半天才吃到几口地瓜，觉得那热地瓜就特别香甜。
到了城里，见到圆筒炉烤出的黄地瓜瘪了身子鼓了皮，有几个渗出黄油来，冒着甜丝丝的热气和香味，禁不住买来尝尝。那味有点儿淡，再没有儿时的香甜。
而今，又是冬日，老家屋顶的烟囱又飘起了袅袅炊烟，弥散着地瓜的甜香，引得我不时回老家去。吃一口老家的地瓜，味道依然是儿时那般甘甜如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