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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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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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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蕴和儿趣

网络盛传这样的段子:最大的放生就是放过自己。这大约是告诫人们不要纠结于过往。人到中年后,我时常出现这样的记忆错层——今天回忆昨天做过什么,往往毫无印象,即便用力地回想,也只剩下模糊还不大相关联的碎片;可若是回想去年、前年的事,却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越是遥远的过往,反倒愈发真切。就像我现在看书,隔得近字成了墨团,离得远反而看得清。我曾就此询问同龄人和比我年长的,他们大多也是这般状况,那颗“端”着的心才得以放下。看来,我大抵到不了网络所说的那种“放生自己”的最高境界,毕竟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往事,早已深深镌刻在记忆的碑上,抹不去、洗不掉。

正因为这份对过去的铭记,故乡、儿时、往事,总在不经意间被记忆的网网住,在脑海一遍遍回放。这,常常让我忍俊不禁。

故乡是个有着深厚底蕴的小“世界”,特别是尊师重教,蔚然成风。自1977年恢复高考至1993年,不足二十年的时间里,我那仅有500多常住人口的小村庄,竟走出了100多名大中专生。村里人十分自豪地宣扬:“湖南有什么样的大学,我们村里就有什么样的大学生。”在当年,着实算了不起的奇迹。

当然故乡的底蕴,远不止于尊师重教,就连日常都藏着别样的趣味。就拿“骂人”来说,都得拐上两三个弯。骂别人“二百五”(方言里的“哈醒”,即傻瓜),绝不会直接破口,而是面带微笑、慢悠悠地说:“你啊,就是个百六九哟。”那语气拖腔带调,抑扬顿挫得能合上古乐谱的工尺,像极了长沙人骂人时拖着长音说“你真的是个宝嘞”,婉转悠扬得让被骂的只能噎在喉咙里,憋住。我对数字不敏感,脑筋转得比旁人慢半拍,当初听了“百六九”,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百加六十加九十,刚好是二百五。当然,这种“下里巴人”式的诙谐村骂,和有人突然冒出一句“夏虫不可语冰”的文雅怼人,看似天差地别,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这些有“底蕴”的话语,在故乡举不胜举。儿时,我在大队代销店玩耍时,就曾无意间听过一耳朵关于“二本”的有趣对话。当时乡派驻村里的办点干部问村支书老刘:“刘支书,你这么能说会道,是什么学历呀?”老刘答:“我啊,二本。”办点干部愣了愣:“我只听过小学、初中、高中、中专、大学,这‘二本’是怎么来的?”老刘笑着解释:“我读过的书,就一本语文、一本数学,不是‘二本’是什么?”干部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哦、哦、哦,对、对、对!还真的是个‘二本’!”

也是这位老刘支书,在一次接待下乡检查的某女领导时,用一段话巧妙化解了酒桌上的尴尬。女领导酒量不小,碍于性别,矜持得有些放不开。老刘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深谙接待的门道(毕竟“别拿村官不当干部”),知道必须让气氛热络起来,才能把领导的酒陪好。他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只见他顿了顿,举起酒杯故意声情并茂地对女领导说:“兄弟,你随意,我先干为敬!”说罢,仰起脖子,二两谷酒“咕嘟”全倒进了喉咙,还不忘把酒杯倒转过来照了照。女领导笑着打趣:“老刘,你是不是喝多了?怎么称呼都错了?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叫兄妹、姊妹都好,怎么成‘兄弟’了?说清楚这称呼,我就把酒喝了。”老刘追问:“此话当真?”女领导答:“不是真(蒸)的,难道是煮的?比珍珠还真!”老刘随即笑着解释:“你有‘兄’(胸),我有‘弟’,这不就是‘兄(胸)弟’吗?”这番略带俏皮的话一出口,酒桌上若有似无的拘束感瞬间消散,氛围变得其乐融融,最后宾主尽欢,话里话外都带着浓郁的谷酒香。

在这样子的故乡底蕴熏染下,对后辈的影响尽管悄无声息,却是巨大的。似乎应证了父风子渐这俗语。村里孩子说话办事一个赛一个地“哏”。我读小学时,数学老师格外严厉,也极其认真负责。为了提高我们的数学成绩,他常常自己刻蜡纸、油印试卷让我们考试(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真不知他从哪儿找来这么多试题);考完后连夜批改,把我们容易出错的地方挨个讲透,接着又让我们重新考——放在如今,叫“刷题”。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学生反复犯同样的错。老师满脸“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念叨:“谢宁铂在你们这个年纪,都考上少年科技大学了,你们怎么这么‘百六十九’(即二百五)啊!”话音刚落,有个同学举手站起来,大声道:“华罗庚和你年纪差不多,他是著名的数学家呢!你怎么在教我们小学数学?”这句话一出,整个教室瞬间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老师气得脸红脖子粗,盯着那同学老半天,最后狠声说:“好,好,好!你问得好,答得对!”

傍晚放学时,数学老师陪着这个“捋了他‘虎须’”的同学专门家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孩子父亲。结果,同学的父亲不由分说,扒下儿子的裤子,让他趴在门槛上,结结实实地“赏”了一顿“竹笋炒肉”——从竹扫把上别出几根粗竹枝,狠狠揍了一顿。当时我站在旁边看热闹,都感觉得到自己的屁股在隐隐作痛。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那个同学是否想明白了。当年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父亲的做法太过严厉?不过如今,同学成了某县人民法院的院长,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的性格远近闻名。想来,他从小就敢顶“天”的楞头青脾气,倒是真适合做现代“黑脸包公”。只是岁月流转,我们渐渐老去,反倒拉不下脸,不好意思再去问他当年的想法了。

都说“世界大学堂,学堂小世界”,儿时校园里的趣事,多少有着同学们独特的“机灵”。有一次,小学语文老师随意抽了一篇作文当堂朗诵,读到“放学了,我们兴高采烈地走在路上。突然,有只猫‘5’地爬上了路边那棵高耸入云的杉树”时,老师停了下来,问作文的作者:“某某,你站起来说说,‘5’是什么意思?”那同学站起来,朗声回答:“‘5’就是‘嗖’啊!我不会写‘嗖’字,音乐老师教我们1234567对应‘哆来米发嗖拉西’,‘5’就是‘嗖’,‘嗖’就是‘5’呀!”这般清奇的思路,用天马行空形容,不可谓不贴切。他的脑洞之深,恐怕不比马里亚纳海沟浅。这同学年少时就这般“头角峥嵘”,后来自然考上了名牌大学。据传如今他在某领域研究极深,成了知名的领军人物。

闲暇时,我总爱把这些记忆残片从旧时光里打捞出来,一遍一遍回味。它们在外人眼里或许只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却是故乡的底蕴、儿时的纯粹、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每次想来,不仅仅独自会心莞尔。这些拼拼凑凑的碎片,是我与故乡的联结,也是岁月对我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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