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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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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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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山栈道

手牵湘、粤两省的莽山,树秀山奇。在游客印象深处,除了那些可入画的峻山、奇树,。我想“后天”依附于莽山的人工景观——栈道,想必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是从北面上山的。蜿蜒树丛中,是一条花岗岩砌就的栈道。砌栈道的条石大小一致、形状规整,长近三米、宽约五十公分、厚三十公分,目测每块重量不下三百斤。条石上开凿的防滑槽,可能因经年风雨剥蚀,抑或因络绎不绝的游客踩踏,已经磨得有些平滑。照不到太阳光的阴暗潮湿处,长满了深浅交错、颜色驳杂的绿苔——这条栈道,显然已上了“年纪”。

上山栈道没有扶手,加之山势陡直如拔,爬起来格外费力。我沿石阶一级级往上走,没多久便气喘吁吁,只好双手撑着腰歇脚,逢下山的游客便问:“还有多远?”对方总笑着答:“不远,拐过弯就到了!”我明知这是善意的谎言,也只能苦笑前行。这情景,让我蓦然想起前几年在海南爬鹿回头公园时,朋友调侃“人啊,想受罪就花钱去旅游”。如今想来,我虽饱受其苦,依然乐此不彼。

记不清歇了多少回,问了多少人,我总算捱到了山顶。微风吹拂,杂树摇曳,抬头是醉人的蓝天,深吸一口气,空气柔滑如缎,丝丝缕缕沁入心脾——这大抵就是“花钱受罪”后的别样福利。待我喘匀气回望,绿树掩映着曲曲折折的栈道伸向我看不到的远方。那些防滑槽快磨平的条石,在我凝视中仿佛活了过来。它们变成一队队光着膀子的汉子,淌着汗水,嘴里喊着“加把劲哟,稳住喽!莫松劲。”肩扛着巨石缓缓前行。几十年前机械匮乏,即便如今,这“地无三尺平”的山坡也容不下大型器械,栈道全凭人力肩抬手搬筑就。为了让游客便捷安全地登顶赏景,我这些素不相识的父辈、祖辈,用血、用汗垒起了这条绵延十多里的石阶。

“老罗,别发呆了,往前去看五指峰!”本地朋友的催促声将我拉回现实。原来,方才登山走过的栈道,不过游莽山前的“开胃小菜”。转过一座突兀的山峰,一条悬空在山腰、望不见尽头的双层栈道扑入眼帘——景区为让游客尽览壁立千仞的五指峰,特意将栈道分作上下两层,沿山形、依石壁搭建而成。

我紧紧抓牢悬空栈道扶手,往下层望。底层悬空栈道游客细小如蚁,再往下看便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此刻,即便我不恐高,也感觉尾椎骨一阵阵发紧,下意识将双脚快速挪到紧贴石壁的一侧才定下心来。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嘴唇发乌、脸色惨白的女游客,后背紧靠石壁,一手颤抖着摸住石壁往前探,双脚平行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她显然被恐高折磨得不轻。我强装镇定侧身让过,心里暗忖:是什么样的人,用什么工具,在这绝壁上打下托起栈道的横梁......

忽然,一阵不急不缓的“叮叮当当”声传来。拐过又一座山峰,只见一位身体壮实的石匠,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用錾子凿条石。见此,我心头莫名一热,喊了声:“师傅!石匠大哥!”他头戴橘黄色安全帽,鼻头遮着几层挡灰的折叠海绵,闻声抬头,见我举着手机,憨笑着瓮声瓮气反问:“给我照相?不如多照照这山、这树,跟画儿似的,多好看!”说罢,用粘满石屑的手背擦了擦汗,又低下头,一锤一錾继续劳作。儿臂粗的铁錾,在他手中竟灵活如绣娘手里的绣花针,没多久条石上被凿出一条深浅一致、笔直的防滑槽。

晴朗的初冬,煦暖的阳光洒满山川,也洒满石匠大哥如山般宽阔厚实的脊背。石屑随錾子“走动”飞溅,汗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它们交织着,缠绕着,宛如闻声起舞的精灵。我“柱”石匠大哥身后,看着他专注手头活计的样子——这一锤一凿,胜过千言万语。我生怕打扰了他工作,不敢发声,只好把目光投向逶迤的群山,群山无语。脚下、远方都是那刻满防滑槽条石铺砌的栈道。原来,石板上那笔直、深浅一致的防滑槽是石匠大哥的汗水“冲刷”出来的;原来,这条看不到尽头的栈道,是在铁锤敲击铁錾叮叮当当声音中催生出来的......

离开石匠大哥很远,“叮叮当当”的声音仍萦绕耳畔。它时而和缓如诉,像年迈母亲送我离家时,一程又一程的细细叮咛;时而又激昂如鼓,似炎炎烈日下,父亲挥汗如雨踩打谷机时的轰鸣。我似乎顿悟,石匠大哥一锤一凿的坚持,像极了父母为我的成长默默付出。这栈道上的每一块石板,就像父母为我铺就的人生路——他们用含辛茹苦的付出,用每餐白米饭的供养,为我筑起跨越“草鞋与皮鞋分水岭”的“成长栈道”,让我从农村伢子蜕变为司法警察。

我一直清楚地记得三十年前初入警队的场景。领导的告诫言犹在耳:“从今天起,你就是着装的、挎枪的监狱警察了,工作呢必须‘两眼一睁,干到点灯;两眼一闭,提高警惕’。”那时,监狱还是农场体制,我和同事们每天和罪犯“泡”在一起。天刚亮便提押罪犯去大田劳作,太阳落山才集合讲评。脑子里从没有“上下班”“周末”这些概念。休息全凭“老天开恩”——遇暴雨无法下地劳作,或者是雾大得看不见人影,才能歇上半天、一天的。每天收工后,自己紧赶、慢赶跑到食堂扒几口饭,饭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又要进监房找白天思想波动的罪犯搞个别谈话教育,忙完这些常常是月挂中天。披星戴月是那时监狱警察的专有形容词。

监狱警察这份职业,往大了说是责任、使命、担当;往小处讲,所有监狱警察的心愿是“天下无贼,我们失业”。父母筑起的“成长栈道”教会我“敬业”,而我的职业,恰恰是为他人筑就“新生栈道”。我,今生何其有幸,能化作这般“栈道”上的一块石板、一条石槽、一粒尘埃——仔细想想,怀抱这心思的,何止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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