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篇日常,朋友。
一
一间小出租屋,算不上把人栓进生活的牢房,反是间小世界。
汽水淌进喉咙,让人舒服。口腔里糖分和气泡流动很快,在味觉上点缀几秒,就在舌上绽完烟花,同窗外的雀子一起别了神经的视线。瓶空了,或是说都空了,跟神话一样,被人喝得干涸。但他不是夸父,他只是个阿宅。
“真让人气馁。”
没人应他。只有空调一直微微吐出气息,证明这个小世界尚且存活,通过外机和一些管子吸吮窗子以外的乳水。
晃晃脑袋,算是开机,阿宅从电脑桌前起来,用手勤奋,将就着把一些收拾进垃圾袋里,又把垃圾袋放在它们的一堆中,如同一个家族又添了新子嗣。阿宅看着这个家族,心里烦恼,心想该要扔掉它们。是了,他是个阿宅,但并非全然不做事,但多少懒惰。外面多热啊,才初夏,就在蒸烹人间,仿佛人间之外的餐馆,提前进入饭点。
从卧室出来往客厅冰箱走,阿宅要给自己一个出去和不出去的理由。打开冷藏箱门,几样预制菜包还摆着,汽水却如实没了。这让他心里的慌张落下又起来。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他心中这样想。
没人看他。只有房间里电脑屏幕上的少女打开口吻,淡褐头发扎成高马尾,被人画得精美,一只手伸出,未能戳破平面。出房门时,阿宅摘去耳机,听不见她的话语。
毕业后,阿宅不管母亲的话,自己跨了三四个省份,离老家远远地,在这边租房自己生活。房子不大,好在有独卫和个阳台,房内小小的客厅连着厨房,剩下一间是他的卧室。阿宅往房间里走去,屋内有和他夜夜共眠一张床,一个茶几,一张写字桌椅和一片散乱的零食。最好的是墙上的空调,二级能耗。此时房间半昏半亮,红窗帘蒙住半边窗户,阿宅时常想把它换掉,但他一直有事要做。
坐到屏幕前,戴上耳机,阿宅看着他的壁纸。于是出租屋就失声,变成哑巴。哑巴又支支吾吾要说话——是他开了局游戏,键盘和鼠标扮演声带,用他的手指头开始表演。二十分钟后,阿宅的双手瘫下来,嘴吐出气,暴出句粗口,又将手放到屋子的声带上,开始弹奏键鼠。阿宅是有工作的,这点说不得他什么,虽是接单,但他的活很好,游戏代肝搬砖,建模修图乃至做水军都接,起码累着养活自己没有问题。
今天的活很不好做,建模的要求太多,却只有做。他就是这样的人,除非被逼到无处可逃,就不会与客户过多交流,遇到好人就多挣点,碰上不算坏的,按原价来就是。一直到午后一点多,工作才初步完成。双手二次瘫去,右手又习惯性地往桌上拿,可这次什么都没有,瓶子上午都被他转生到垃圾袋族里去了。他只好下定决心,这时顿觉后悔,看着窗子以外,太阳在午后热恋,心里很不高兴。
出门前,他要收拾一下自己。起码黏住的头发要用水冲开。在这间屋子外,他不想被人认作什么流浪汉子。窄小的洗澡间里,阿宅清洗出在社会的尊严。花洒开花开得清凉,水管里本是条被管道冻住的河,这时被夏天融了,从喷头汇入空间的海里。香皂,洗发水还剩下不少,此次出去倒是无需购置。阿宅站在花洒下,在夏日淋上冬雨。
换好衣服,那是件白色衬衫,去年7月份买下的,只是不常出门,也就未穿过几次。出租房只有洗澡间有面镜子,他去照,自觉得体,便开门走出。
二
街上没人,以至于把城市空成荒野。偶尔有车驰过,是马;跟着后面是各样的事,是虎。作为一个步行者,阿宅是走不快的,好在目前他身后的虎也过于孱弱,只是去买汽水,仅此而已。
他要喝的那款,附近只有一家店能按件买。便利店并不遥远,出小区沿街路走四五百米,过后左转几步路就是。但对阿宅而言这依旧可算作旅途。
旅途会是怎样的?是何种动画的演出?
空气,空气,看不见,映在阿宅眼里,有时慌乱成高山,有时忙碌成汪洋。街间的绿植和两旁的树木,恒星下高高矮矮地生长,抬起天空,又累着把一些叶子蔫去,像些劳苦人。天空是辆轿子,太阳端坐其中,阿宅看着它们,不说话只管走。走,走吧。攀过高山,游越大海,告别绿色,偷渡蓝色,路途用趾俯视,景观用心交流。热风吹来,发舞;步子走出一棵树的阴影,光线抱住低下的首,阿宅想他是个旅人。
会是这样的吧。
也许不是的。呱!一定会有魔王在路上阻击我呀。于是一棵树的阴影闯入两脚间的路途。步伐努力,又迎来光明,之后二者逐次交替,正邪较量似的,无止境的螺旋,直到人看腻关掉播放器,勇者疯掉自尽。那是与他无关的,阿宅坚信他不是勇者。基于他看剧的品味,勇者这类主角总得到并不美满的幸福和悲剧,不在幸福后大大地缺憾,就是在悲痛前品味快乐,总是比遗憾更遗憾,比心痛更心痛,就像人总经过童年青春,才老老埋去,而人生又总比平常更平常。
左转,左转。阿宅告诫自己。他总忘记这一茬,以至于在同一片地带探索过好多次,明明这附近并没宝箱可以打开。因此,他总埋怨,这条左转的小道,怎这么明亮而隐蔽,简直可以放在RPG作品里,供那些眼神不好又致力于收集的玩家苦思。
右脚往左偏转,这是一家稍老的便利店,像在80年代会开那种,但做了翻新,装修特意保留下风格。店主把它的另半边做成半露天的酒吧,风格大抵是为它而留。
推门而入吧,是推门而入的时候了。
阿宅在要敲门时,面向自己而握的四指同视线滞在空中,伸开,与掌转面,用力。门开了,几句话浮在脑海里的是阿宅自己的尴尬,让他直骂自己是笨蛋。
接着是阿宅熟悉的领域,这让他心安。排排货架的地上,有各类饮料,用塑料膜包住塑料瓶,用塑料瓶裹住自己。阿宅选定目标,两件,他要买两小件回去,另外再拿几瓶店中冰柜里的。
“嗯,嗯嗯。”阿宅止不住点头,这事就此打定。
双腿曲下,双臂往前下方伸,勇者之剑就此拔起。虽然它完全没有剑的形状,但多少算作他前行的奖励吧。正要抱起,他记起来那几瓶冰柜里的还未去拿。双眼就这样开始无辜,向四周扫去,所幸没人,让他偷感十足地松了力气,去把几瓶冰凉的放在那两件上,才抱好拿去结算。
柜员是个年轻的短发女孩,大概是店主家姑娘之类,算是阿宅的熟人,毕竟他是便利店的熟客,而其他客人总与酒吧那半边更加熟稔。
“您好,一共,嗯......”
“一共81。”阿宅看着饮料说。
“那就81。”
“不再算算?”
“不用了,你常买,比我还熟悉价格。”
这话让他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她,又觉得无理,而心里觉得的无理又让他显得羞涩。
“怎么看比我还像个女的。”
话的对面,是个又低下脸的人。
于是柜员立马止住笑意,带点歉意地说:“这几周店里做活动啊,满百送酒,你这我也给你算。”
“我去隔壁给你找两样鸡尾酒去,都挺好喝,不像白的那些,我们喝不来。”
阿宅抬头目送她离开,又用勉强用视线迎她和酒回来,在几个塑料袋都被物品装满后半鞠着道声谢谢,想要离开。
转身欲走时,店门被推开,一个阿姨,戴帽穿着红衫,脚下两支红高跟,肩却挎个菜篮子,篮里伸出一段翠绿,是根大葱,如同一个农妇一枝红杏出墙来。
阿宅看不到帽子下的样貌,这让他害怕,母亲喜欢红色,他害怕母亲。
于是他只好快速地,抱着仿佛他的一切,从门打开的缝隙里逃出。
三
逃,逃?逃。
母亲是何时带他逃走的?两岁还是三岁?逃离亲生父亲的怒哄,逃离全村人的鄙夷。
阿宅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他晃着脑袋有许多回忆时,已经和母亲从农野逃到城市,在九十多平米的一层屋中最小的房间里住下。等开始用手写字后,是母亲一直在为他发愁。
字怎写得这么难看,数学怎学得这般差,钢琴弹不会,拉丁舞也跳得变扭。
“真是造孽生了你这个畜牲的儿子,笨得要死,你爸爸是不会管你的,都不会,你好好听我的话,还晓得?啊?”
阿宅低头不看母亲,视野下的地面,高跟鞋不会说话,但眼睛依旧汪汪地哭出声。
母亲看着他的脑袋,心静下来终是不太忍心。
“哎呀,你个孩儿,过来好好学,就妈妈会管你了,妈妈要好好把你管好不是?”
从店里逃出,热风吹来,焚化心理。阿宅抱着汽水和酒,略做调整,变成拎的状态往回走。
左脚向右迁移,是地面无人,以至于将空城冷成鬼城。鸟声,虫语,消失不见,阿宅寂寞地走着。
那城离村不远,可以说就是个城中村。去学校时,还能碰见以前同村的小孩。几个人对着自己又笑又怒。笑怒从大人口里传开,又从小孩口里播撒到学校。家里人觉得阿宅无所谓,于是阿宅也只得无所谓。他不能从学校逃走,不能逃向母亲,不能逃向养父 他只能逃向自己。
这算是睹人思事吗?阿宅问自己,觉得好笑。
只是天太热,光照猛烈,冷意很快化光,汗滴滴地往下落。地面变成一张锅,阿宅是块黄油。又太晒,阿宅抬起被拎着的袋子,以期盼生出点阴凉。温度比出门时更高,高成座山峰,饮品被举起,因重量变成块石,阿宅就暂时变成西西弗斯,烈日下走着,一会就力竭,双手再度瘫下,只因为指头上的质量,被动使出力气。
路上来人,从后而来。还是红衫,带着帽子,是之前的阿姨。
汗变得冷。
“她是谁?她要干什么?最好别来找我。”
“不能是妈吧?她怎么找来的?她不是不用管我吗?还来?我求她了,不想再看见她。”
阿宅瞎想。不,不,也许不是瞎想。她带着帽子,看不真切,跟在后面,要找到我住所去吗?
回头再看一眼,那位阿姨转身向另边走去。那是小区对面的单元。
天太热了,把我热成被迫害妄想症患者。阿宅转过头来,继续炎热。
接着往回走吧。一步,两步,三步......
对了,建模还没弄完,这件衣服也该洗了。晚饭吃什么,我之后该学做饭吗?还有什么事?一件,两件,三件......
回去还要走多少步?还有多少事没做或是还没做好?
阿宅抬起头来,树荫下热风变得温柔,一阵一阵,把温度稍稍哄入眠。脑子里突然想起作业还没做完这句话,视野的尽头,好像有红色的色块。又是个遮帽着红的人吗?
头往后转,想要知道之前的阿姨何时折返还跑到前面去的。“练字练了吗?”还未完成转头的动作,眼膜仿佛看见这样的文字。
左转是,钢琴还学不会的诘问,右转是舞跳得真丑的笑骂。正前,红色衣服走来。
风变大,吹粒沙进入阿宅的眼。阿宅慢下脚步揉捏,红衣也缓缓停下。摘下眼镜看不清的时候,阿宅低下头,只想执着于地面,看不见四周,就只有自己。视觉模糊间,好像有双脚踏进来,两支红色高跟鞋,中年的款式。
冷汗冒得更多,阿宅只能继续揉眼睛。一双,另一双,第三双以至于更多,红色乌鸦般的,纷至沓来,填满四周。然后,长出嘴巴,大声说话:“诶呦,不好好听我话,什么都学不好,以后出去能干什么?”
沙粒远走,手指也离开被它弄得稍湿润的眼。阿宅重新戴上眼镜,睁眼来看,原来是他走到个红色消防桩前。
“汗好冷,中暑了吗?明明出来没一会。这还是初夏吗?”阿宅在心里问自己。想法很快在脑内消失,阿宅走出阴凉,迎来日照,再次成为西西弗斯。
四
放下物品,门被打开,阿宅取出钥匙,归拢袋子,拿上,然后蹒跚,再然后走进,关上。门的吱呀声在“砰”的一声后被六月的风送走,以至于风吹的像是唢呐。
阿宅心中烦闷,怪天太热,怪有时太冷,怪红衣,怪消防桩。出去一次衣服就要洗净,晚饭未知,手机传来讯息,客人不喜。冰箱再次被塞入物品,阿宅从它腹中挑出几瓶还冰凉的,以用来进入他的胃府。
双指学习芭蕾脚尖,瓶盖旋转,碳酸气息喷薄。排排高楼的这间屋舍里,阿宅盘坐在地上,世界包裹着他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包裹他自己。旅途摇摇晃晃,瓶中气泡积压呐喊,汽水攀升哭出,阿宅没有声音。
地上的阿宅,眼神变得相当木讷,不知是不是眼睛进了沙的缘故。也许是的,也许不是,不论如何,他连空调也没打开,就这样发呆静止。
人人都需要发呆,世界却从不暂停。喷出的汽水变得粘腻,阿宅察觉,心中暗骂,右手举瓶高起,然后对嘴俯冲。汽水灌入,阿宅长叹一口气。
它已经不冷了,这确实是件让人觉得遗憾的事。
好在他发了一会呆,好在世界不会因此时停。冰箱依旧工作,常温的那两件也许未必冰凉,但冰凉过的想来会回归低温。
现在,阿宅站在冰箱前。他要抉择,是喝左边立着的还是右边躺下的,当然还有那两瓶酒水。阿宅没喝过酒,他不敢碰这些。他要尽力靠近母亲口里的好孩子,也要远离父亲从不说话的腰带子,因此这些他一概不碰。现在,阿宅心里有些犹豫。
直立许久,阿宅将两瓶酒水带出,放在电脑桌上,打开空调,冷风吹出,一切从木讷重回正轨。
鼠标移动,阿宅点开工作软件,继续精细建模。酒被打开一瓶,阿宅喝下几口,就如店员所说,是鸡尾酒,果味的,度数不高。可能因为从前滴酒未进,他的脸颊已经擦上胭脂,不过阿宅确信,这是他能接受的东西,不能浪费。
双手的触觉勤劳,偶尔偷懒,通过一只瓶子,和味觉约会,浪漫的味道是果酿的酒味。或许大脑因此有些发昏,但阿宅觉得他发挥不错,如同诗人饮酒写诗,灵感迸发,加了许多自觉不错又满足客户的细节。文件和消息一同发去,得来的不如所愿。
对面依旧不喜。阿宅终归不是个诗人,他只得继续改,改到对面满意为止。
五
暂歇性的无声,断断续续的键鼠喧闹,偶尔,液体被咽下发出的声响带来玻璃瓶和桌碰撞的乐,手机传来的消息又给乐添写细节。沉闷弥漫,感觉有时会有实体,犹如触手延伸到阿宅脸上,激发情绪,塑造神态。
酒水水位下降,一次咽声后,瓶与桌奏出大鼓声,阿宅长叹拉起大提琴,双唇张开,说出摇滚乐的歌词:“他妈的,没完没了。”
最后手机再奏一声,讽刺前面一切。
阿宅一口酒喝进心中,醉红着脸继续忙碌。他没想到他喝酒这么不堪,这样的一瓶,几口就已醺了。被拉开的半边红色窗帘在旁边静默,就只是看着,被空调冷风吹的颤动,同一个感情冲动起来的人一样,没有言语却最让人害怕。
阿宅起身把它拉上,使它变长,终于不再像个人形。
“改,继续改。”阿宅锻好决心,在心中想。人就这样热血起来,至于其他,如那些剪辑工作,晚饭之类,暂时忘掉吧,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一件做完的。
肺叶长息,阿宅在心中鼓足力气,打算大干一场。
可是,该如何说呢?有人后悔不得一次,而一些人的后悔常常就是个选择。
手机的另一边,倒回去选定他之前拒收的那款。
阿宅又乐又气,这却是常态,且不论事件大小。
再打开一瓶酒水,阿宅知道最好别再喝它,可这鸡尾酒的味道着实让他喜爱。
“没事,无妨。”阿宅突然大叫,借着酒,他之前的激情飞扬还没被手机消息给挖苦死,反而更加肆意疯长。
淡青色入口,这是瓶苹果味的,很是新颖,是古人神仙也未能品得的工业佳酿。
昂首,阿宅要豪饮。
酒液又冷又热,滑入阿宅喉咙,直窜到胃里。他眯起眼睛,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密密麻麻的文件扭曲变形,变成一群跳着怪异舞蹈的小人。第二瓶鸡尾酒已经见半,瓶身在桌面上映出阿宅的影子。
“阿宅我是什么样的的人呢?”
阿宅想他可以是个国君。
"众卿平身!"他突然站起来,对着房间各处挥手。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没有回响,空调的冷风却将他的衬衫吹得微微鼓胀。
笔记本电脑在他眼中变成金闪闪的玉玺,阿宅郑重其事地合上屏幕,用指尖轻轻拍拍。"爱卿劳苦功高,赐你...赐你..."他环顾四周,抓起半包薯片,"赐你黄金万两!"
薯片哗啦啦撒在键盘上,有几片还卡进缝隙中,接下圣旨。阿宅满意地点点头,又踉跄着向房门走去。
可能,他嫌这半瓶不够吧。
手指缠上门把手,使劲旋转,阿宅开始推门。
“我要推门而出,推门而出。”阿宅用力,但始终无用。这房门在里面是要拉开的,他只能用尽所有力气又无能无力。
“推吧,推啊。我要推开这块,这......这块方形的巨石。”
长吁一声,阿宅没能推动。他用尽所有力气,双腿弯下,全身靠着门,窝缩起来。口鼻呼吸,吐出希腊神话里爱琴海的水浪。浪越来越高,阿宅起身,他要继续推。
是了,阿宅想他是西西弗斯。
不,不对,不对。阿宅突然摇头。
“我才不是西西弗斯那样的孬货。”阿宅看向窗户。
红窗帘被猛地全部拉开,外面赤阳低悬,王朝没落。此时太阳离地平线已经很近,阿宅想也许他能够得着呢?
他不当西西弗斯了,当他太累,他要成为夸父。他一步一步走回桌旁,坐下,手口合作,瓶中湖泊彻底干涸。
酩酊着抬头,太阳也是个红脸,它也喝什么醉了?无所谓,阿宅是夸父,把它抓来问问就能知道。
身体摇摇晃晃起来,像座破工程紧赶慢赶地建起。太阳余晖发散,紧盯着它的阿宅感觉不适,一个踉跄,烂尾楼轰鸣倒下。
好在不疼,酒精毕竟有用。阿宅坐在地上看天。
也对,夸父是没追到太阳的。阿宅也不是个夸父。
空调冷气持续吹拂,阿宅后颈慢慢冰凉,酒意随体温稍稍蒸发。他与桌上的玻璃瓶久久安静,直到地面凉丝丝的触感让他缓过点神。
他开始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用锤子敲打他的太阳穴,酒精要给他做开颅手术。抚住脑袋坐着有一会时,手机突然震动。阿宅的手爬上桌子,拿过来打开,17:45,是他的闹铃。他还有许多自己订好的工作没做。
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不过饭还未做,阿宅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捧起冷水拍在脸上。镜中的自己双眼带点血丝,脸颊不自然地潮红。他扯下身上的衬衫,发现腋下已经湿湿的一大片。洗衣机里还堆积着一些其他衣服,他机械地把衬衫扔进去,倒了两勺洗衣粉,按下开关。
水声响起,阿宅往电饭煲走去。量杯里的米粒像无数只小眼睛看着他,他加水的动作有些粗暴,溅起的水花打湿刚换上的衣服袖口。按下煮饭键后,他才想到冰箱里那几包预制菜包,就拿过来放进蒸屉里。
“再烧点水吧,晚上泡点速溶咖啡喝,今晚总能做完的。”
水壶倒好水,插上电就嗡嗡地响,屋里因此有些更明显的响声,让阿宅想说些话。
挺好,不是多好,但这样真挺好的,我做得还算可以了。
阿宅想这样说,可是没说出口,只是微笑,转身把房间和客厅里的垃圾袋收拾好,拎着出门而去。
六
垃圾袋在手中沉甸甸的,阿宅去数,一共六个,祖孙三代,今天终于要被他给送去边疆流放了。电梯下行,他盯着楼层数字变化,恍惚间坐到底层,电梯门开时的"叮"声吓得他差点扔掉垃圾袋。
暮日下,天不再那么热,只是暖。阿宅乱步碎走,狭窄的过道边上,人工的长方体,红绿黄黑色的四个,立在那里。小区垃圾桶旁有只花斑猫,见到阿宅立刻竖起尾巴。他们隔着三米远对视,猫的眼睛在暮色中闪光。阿宅突然很想说点什么,但打开喉咙却只想呕。最终猫先转身离开,尾巴高高翘起,像个骄傲的贵族做出让步。
阿宅就走过去将垃圾袋扔掉,两手变得轻松,人也松弛些。有谁能不说丢掉垃圾是件好事呢?
回程的电梯里挤满了下班的人或是着急回去加班的人,阿宅在略休息后缩进其中,闻着各种香水、汗水和食物混杂的味道,和人群升空。
推开门时,菜包的味道已经先米香弥漫整个房间。阿宅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感到饥饿。电脑脏脏地关着,他过会要把它打开。房间里空调依旧运转,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某种温柔的鼾声。
阿宅走到房间窗前,关上窗帘。室内昏暗,于是他走几步按一下造出太阳。灯光耀眼,能活够黑夜。这时候家家户户也该开灯了,阿宅因此想去他那块小阳台。
再点开客厅的灯,这出租房基本就都亮了。阿宅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迈出,去看外面。果然啊,家家户户都不等太阳彻底沉没,就都打开灯。这并不是万家灯火,只是一家一家的灯火。
傍晚,残红和蓝天混合,调和夕色。阿宅身上尚留些冷气,外头初夏暑意也在,晚风吹过来,调节体温。阿宅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租房,灯光暖暖,也是一家灯火。
对了,这是篇日常,让阿宅好好说句话吧。
阿宅想大声说话,但邻居们都回家了,他怕扰民,就只笑眯眯地靠着栏杆。
气息吐出,阿宅笑着,温婉着如一些他没对自己说出的话。
真实姓名:阴祥正
联系地址: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回民区北二环路185号
内蒙古财经大学西校区
就读高校:内蒙古财经大学
专业:财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