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西藏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了，能独自料理自己的生活，也渐渐的有了思想，就像鸟儿，逐渐的羽翼渐丰，逐渐的离我们越来越远。上学时，在我们工作单位之外的镇子上读书，到了假期，也不愿意再跟着我们，要回到家乡村庄，跟着他的奶奶的在一块。假期里，村庄有许多孩子回来，他跟那些孩子在一块玩着，比跟着我们去任何地方，都感到快乐。

工作时，我们呆在村庄里，村庄里已经空落了，只有老人，稀少的孩子，时常空荡荡。抬头是狭窄的天，低头是连绵的群山。山脚下，是田地，河流。日子在自然的寂静中，显得死寂、漫长。

一般，也怕走出工作小院，就在那高墙下的四方天空里，就像机械上的一个部件，做着固定的运动，睡觉、工作、吃饭、厕所、睡觉。天天在相同的工作里，画着一样的圆，在重复的生活里，没有一丝新鲜的工作里，挥霍着自己的生命，青春时的梦想、激情，干一番事业的愿望，早就成了泡影，面对现实的生活，一切都成了笑话，此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着，为了一个栖身的地方，一口饭吃。在流淌的岁月里，平淡的生活里，青春、朝气、梦想、激情一道消散了，身体也变得臃肿，逐渐的苍老，再做不了其他的什么活儿，也没有人要，也受不了生活的风雨、艰辛。就像笼子里的鸟儿，已经被圈养惯了，早就脱离了社会，难以有谋生的技能了。所以，尽管工作也一样无望，但是，为了活着，必须在村庄的小院里，无望的坚守。

只为了活着，而活着，就这样坚守着。当面对村庄里的些苍老的人，从他们的身上，忽然让我看到了我的未来。感到，这样活着，人似乎就像猪一样，吃饭、睡觉、拉撒，活着，不就像死了一样，或者是在重复着的生活内容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等待死亡而已。这样活着，虽然衣食无忧，不怕风雨，表面活着是那样的轻松，悠闲。可是，我知道，人活着，不能像猪。而人活着，与猪的唯一区别，也许就是人会思考、有追求、梦想。

我就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是这样庸俗、世俗的活着。这样庸俗、世俗的活着的人，是在青春岁月里，充满朝气、梦想、激情的时候，最讨厌、鄙弃的人。而自己，在多年后，人到中年，竟然也变成一个没有梦想，没有追求，没有上进心，不学无术，让自己曾经鄙弃过的人。

想着，我忽然脸红，感到羞耻、自卑。我感到，我在岁月，和生活的打磨下，虽然年龄逐渐的增长，可是，我活的倒退了，活得连我年轻的时候都不如了。

我恨我自己。

我就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头乌黑的头发，梳着造型。眉毛浓浓的，眼睛乌黑明亮，有刺穿黑夜的光芒。脸白皙。浑身散发着朝气，青春。脑子里，有着美好的梦想、追求。

喜欢写毛笔字，梦想将来成为一个书法家。

也喜欢打乒乓球，梦想将来能成为一个乒坛的冠军。

还喜欢画画，梦想将来能成为一个有名的画家。

可是，当看到班上一个年龄比我小，字写的比我好，写的那样的潇洒，美丽时，我顿时打消了这个梦想。

在乒乓球台上，正骄傲的时候，被一个比我小，年级低的同学，打的落花流水时，我也放弃了成为乒坛冠军的梦想。

画画坚持了一些日子，时常跟着美术班一个关系好的同学，去他们教室玩，看他们画画，也听从他的指导。可是，后来感到画画太难，什么结构，明暗调子，色彩，让我感到画画不是一般的容易，太难。尤其对颜色、明暗感受不是那样的强烈，也没有什么结构观念，画了些日子，就放弃了。

后来，还有的梦想，就是在听了地理老师，讲的天南海北时，心里梦想着，将来长大了，能去那些地方逛。而老师说的天南海北太美的地方，太多，太多，想去的地方，也就太多，具体想去哪，自己也不知道。而自己还在上学，被束缚在高墙下，也没有时间，和经济条件，让我去那些地方，只能像埋藏种子一样，把这梦想，埋藏在心里。

再后来，为了和班里一个同学打赌，我竟然像着了魔一样，有了自己的爱好、追求、梦想，一直坚持了许多年。就到现在，这追求、梦想，还在心里，依旧坚持、守候。可是，当看清现实，知道任凭自己怎样挣扎，都像村庄改变不了苍老、衰败一样，我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只能是一种爱好而已，就像有的人喜欢抽烟，有的人喜欢喝酒，有的人喜欢打牌，有的人喜欢嫖娼一样而已。让自己不没有事情干时，不至于那样空虚。在自己自己发呆时，脑子里不会一片苍白而已。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或者高尚、高雅。在这爱好上，也寄托不了人的追求、梦想的。

那天，下了晚自习之后，我就跟着宿舍的同学，回到了寝室，洗漱之后，就准备睡了。这时，我看到了宿舍里，糊着门头上破洞的报纸，是学校里的校报，我就笑着说，这上边的文章，连屎都不是，还贴在这个地方。

就有一个戴眼镜的舍友冲我轻蔑的说：“那你在上边发表一篇文章，我给你打一份红烧肉。”

说完，他冷笑了一个。

他轻蔑的语言、冷笑，让我感到羞愧。而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的下了决心，我就在上边发表一篇文章给你看。

也许这戴眼镜的同学，是无意的话语，却激发了我内心潜藏的梦想。

从这以后，我就天天去图书室看书。然后，开始写文章。我的文章，写的不是特别的好，没有什么特长，仅仅通顺而已，向来没有被老师表扬过，在全班朗读过。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忽然，父亲送来学校读书，回去的时候，我送他的情景，在心里那样的清晰，就把这一幕写下来了。写的很是轻松，一个晚自习，我就写好了。然后，让我一个子比我高的同学，把稿子投进了校报投稿箱。没有多久，老师找到我，说让我在方格稿纸上誊一遍，再投到校报投稿箱里。我就用了一个晚自习，再誊了一遍，依旧让这高个子的同学，给投进了校报投稿箱。没有多久，这篇文章，就在校报上，发表了出来。

老师很惊讶，表扬了我。班里的同学，很是惊讶，对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因此还有几个女孩子对我投来热情的目光。我感到好骄傲，自豪。

只是，那个戴眼镜的同学，似乎忘记了他对我说过的话，没有给我打一份红烧肉，我也没有要。

从此，我就在这份激动、自豪的感觉里，爱上了读书、写作。

在我所有的爱好，梦想都破灭了之后，我竟然就这样，着迷了一样的喜欢上了读书、写作。从此不怎样喜欢逛街，而不喜欢玩了，一有空，就去图书室，或者在呆在教室里，构思、写作。

那时，有几个作家，很是红。心里也就梦想着，将来能当一个像他们一样红的作家。

尽管我读了很多书，写了很多文章，可是，在城市的学校里上学时，没有能实现自己的梦想，稿子四面八方的投，基本都石沉大海，也仅仅是在校报上，发表了许多的文章而已。这让人失落，有点儿懈气。

毕业后，工作了，面对家里忽然发生的变故，父亲因病去世。工作单位地处的偏僻，闭塞，单位上，又都是成了家，有了儿女的老同事，村庄里的人，天天在田地里摸索，空旷、死寂，呆在这里，让人仿佛一下坠入了地狱一般的黑暗。没有能说内心话语的人，也没有爱情的滋润，让人感到那样的死寂，每天的日子，都那样的难熬。

而能慰藉自己，能寻找到内心共鸣的，就是那些无声的文字。读别人的文字，获得了内心的共鸣，感到温暖，有了寄托。用文字把内心写出来，就有了寄托了梦想，倾诉了内心的惬意。让人在黑暗中，找到光芒，看到前方的路，在痛苦，和艰难中，坚定的朝前走去。

而在高兴的时候，或者寂寞、孤独的时候，唯一能与单位同事，或者是村庄人，交流的方式，不是打牌，就是喝酒。

我刚工作，没有钱打牌。也不喜欢打牌，感到那样坐着，就为了赢输，纯粹是浪费生命。我喜欢喝酒。在高兴的时候，或者孤独寂寞的时候。和那些没有共同语言的同事，和村庄的人在一块喝酒，是最让人放松、快乐的时候。在酒的麻醉，和酒后嘻嘻哈哈的话语里，让人忘却了痛苦、孤独。也忘却了山沟儿里的死寂。而从他们酒后，随意的话语里，让人知道了许多的人和事情，这是我呆在高墙下，小院里，所不能知道的。而这日后，又变成我笔下的文字。

是读书、写作，和喝酒，陪伴我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伴我走过了青春，朝气，一点点的坠入到生活的现实。也让我从偏僻、闭塞的地方，一步步的走到了一些热闹、精彩的地方。

读书、写作，已经化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的追求、梦想。这么多年，不管经历什么，人在何地都没有放下。喝酒，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陪伴着我的快乐，我的失望、痛苦。

只是，人到中年，随着条件逐渐的变好了。单位里，有了宽敞明亮的房子，单位里通了电，有了电脑、宽带。个人也有了手机，活在信息时代里。村庄里，也通了水泥路，去哪方便了。还有餐馆、旅店、小商店，能满足人生活的需求，生活便利。而个人，也买了房子，有了小车，生活条件也变好了，该有的都有了。可是，身体却在岁月的流淌下，和生活的磨砺下，一点点的不好了。就像运行太久的机器，一些部件，已经开始发出了警报，如果再不保养，就要发生故障了。酒，是越来越喝不了了。尤其是在有时，贪得一时的快乐，喝多了酒之后，第二天，吃不了，喝不了，夜里。夜里，胃里火一样的烧，头炸了一样的疼，真的是像生了一场大病，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酒，也只能喝的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疏，有时能做到不喝酒，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读的书，不敢说学富五车，起码是古今中外，人们说的名著，基本都读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品，不知道读了多少遍，有些能背下，这成了此时慰藉灵魂的唯一的东西了。写的作品，尽管像最初做梦时一样，四面八方投稿，可是，依旧像那时一样，基本石沉大海。甚至还不如最初的时候。最初的时候，虽然投稿，是用稿纸写好，装进信封里投稿，许多的稿件，尽管是退稿，也能得到回音。而现在投稿，基本都只要电子稿，投过去的时候，也许就是稿子石沉大海的时候，就像一颗石子溜如了海里，一点音讯都没有，一丝波纹都没有。有的，就是投的稿子，就像巴豆，让他们像放屁一样来的自动回复，然后，再没有音讯。

我翻看着自己写的文章，小说、散文、诗歌。如果都发表出来，印成了书，可是著作等身，不比那些有名的作家写的少。而纵然就算写的差，也总能挑几篇好的出来，印出来也不少。

我翻看自己的文章，最初的时候，或者一直在追求里、梦想中，还没有醒过来看清现实的时候一样，总傻傻的在梦里，感到正如别人所说，我写的不好，书读的少，写的不深刻。

可是，此时终于从那一直奔跑的脚步里，停下来，从梦境中，睁开眼睛看现实，去了一些编辑部，去省图书馆翻看了许多的刊物。再翻看自己写的作品，我忽然想骂人，恨的牙齿痒痒，心里骂着：那些狗日的。

我翻看我写的作品，尤其是小说，不是写的不好，就在年轻时，带着梦想、朝气写的小说都好，此时翻读，依旧能找寻到那份空灵、清新、美好。和小说里，寄托的梦。而现在写的小说，也感到不会比那些刊物上的差。可是，就是没有人发表，没有人用。再看看现实，那些刊物上时常出现的名字，我的心里，忽然明白了许多，那是多年前，就有一个人对我说的话：文坛如政坛。

妈的，看来，光在屋子里做着梦，是不行的。

本来，以为读书、写作，是很纯洁的，在里边寄托着人的梦，只要把梦做好了，就有梦生根发芽的地方。现在看清现实后，知道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情。

而在看清时，人也到了中年，年过不惑。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情，也早就看投了名利、金钱、地位。感到人活着，不过就是生死。在死之前，夜里有栖身的地方，白天有饭吃，不为生活奔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幸福。感到多年来的坚守，追求的梦想，竟然是这样的和现实一样卑污、丑陋。融合了现实的名利、金钱，只让人感到世俗、庸俗、恶心。忽然，一种被愚弄，欺骗了的感觉，就涌上心头。

想恨，想骂。可是，头上的天碧蓝，群山静默。也不知道恨谁，骂谁。

恨过之后，骂过之后，就感到，这追求，梦没有错。也许，错的，是一些人，一些是事情。是无情的时代，和现实。而这梦，依然神圣，这追求，依旧需要虔诚。

只是，不像最初的时候，掺杂了名利、世俗。此时，在看清了现实后，再追求，就像宗教徒对宗教的信仰一样，只是内心的信仰，用来寄托内心里，那些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用来抵抗现实的卑污、丑陋。

活在村庄里，在没有了追求、梦想的生活里，过了些日子，感到人就活的像个猪了，是那样的煎熬，和绝望的时候，我又重新拾起了放下的读书，写作的梦想。这追求、梦想，就像一种信仰。

可是，村庄的人，单位里的那些同事，社会上的人，是没有信仰的。此时，金钱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这也让人感到孤独、压抑的。一种生活在异类中无法交融的痛苦。

一个夜晚，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关于西藏的片子。片子里，出现的是西藏的画面，是去西藏的路上，那些虔诚的信教徒，每走一步，一磕首，全身附地，起来，再磕头，附身贴地。就这样一直磕头附身到西藏。我知道，他们的终点，是西藏，是《布达拉宫》。《布达拉宫》，就是他们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他们那样的虔诚，不管经历什么，遇到什么，哪怕风霜雪雨，都一往无前。

画面里，也出现了《布达拉宫》，那样的巍峨。

画面里，也出现了西藏的街道的景色。人们活的是那样的轻松、悠闲、自然，仿佛不是在一个城市里，而是漫步在乡村，自然之间。

我就想，也许，带着信仰，走向了朝圣的地方，寻找到了灵魂的归宿，人才能这样返璞归真，忘却尘世，放下内心，活得这样的悠闲、轻松、自然。

西藏的天空，是那样的碧蓝、广阔，洁净的没有一点的尘渍。

画面的配音，是一首《我要去西藏》的流行歌曲，歌儿宽广、纯净。

我的心里，忽然有了冲动，就想着，我要去西藏。

我重拾起我的追求、梦想，就像那些信教徒一样，带着信仰去西藏。也许，在现实中，我无法实现我的梦想，但是，一旦到了西藏，我就会像那些信教徒，到了朝圣的地方，找到了灵魂的归宿，获得身心的自由、轻松。

我就把我的想法，对妻子说：“我要去西藏！”

妻子惊讶的看着我，说：“你要去西藏。”

我看着妻子说：“嗯！”

妻子说：“西藏在哪？”

我就拿出了地图，指给她看。

她就说：“那好远吧！”

我说：“是的，很远，几千公里。”

妻子就说：“那怎样去。坐飞机。坐火车。还是走路。”

我不知道怎样去，但是，却是她说的几种方式中的一种。总不能变成鸟儿飞着去。我就沉默着。

妻子就说：“坐飞机，那一定贵的很。坐火车，怕也不便宜，需要几天几夜。走路去，那没有那样长的假期，那又要走多远，走多久，怎样走啊！”

我依旧沉默着，不知道怎样回答妻子。

妻子继续说：“物业上，催着交电费，水费了。家里的油没有了，粮食也不多了。”

妻子的话，一下把我从那美好的梦境里，拉回到了现实，一下破坏了我的心情，就冲妻子没有好气的说：“你俗不俗啊！”

妻子说：“你不俗，你不吃不喝，你飞着去西藏。”就不再理我，去厨房做饭去了。

我去西藏的梦，我内心像带着我的梦，像那些信教徒一样虔诚的去西藏，然后，像那些信教徒一样，寻找到灵魂的归宿，彻底获得轻松、自由的梦，就被妻子这样破灭了。

我只有呆在村庄，高墙下的小院里，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内心，消耗着，浪费着我越来越少的生命。到了假期里，为了生活，也像笼子里的鸟儿一样，哪也去不了，只呆在高楼上，自己的小屋里，睡觉、吃饭、拉撒，活得就像猪一样。

只是，透过窗户，看着碧蓝的天空，碧绿的群山，我的心里，是那样的煎熬、痛苦。我脑子里，看到的西藏的画面，那虔诚的信教徒。巍峨的《布达拉宫》，西藏人悠闲、轻松、自由的生活，让我无比的向往。

我的心里，就在呼唤，我要去西藏。

我想，是我上学时，从地理课上，就埋藏在心里的种子，开始发芽了。

而在有时，控制不住的，我就又会对妻子说：“我要去西藏！”

妻子不再惊讶，淡淡的说：“哦！你要去西藏！”

我狠狠的说：“我要去西藏！”

妻子说：“去吧！”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喃喃的说：“我怎么去西藏！”

妻子不言语了，去厨房做饭了。

再过一些日子，我的心里，又感到煎熬、痛苦了，又会想到西藏，又控制不住的想去西藏，就又对妻子说了出来。

“我要去西藏！”

妻子说：“什么时候去！”

我沉默着。看着妻子那世俗、涌上的脸，我感到就像眼镜对我的蔑视，嘲笑一样。我好想抽妻子几个耳光，告诉他我内心的追求、梦想。

而看着妻子默默的操持着家，那勤劳辛苦的样子，我就像我的梦想，无法实现，无法恨谁，骂谁一样，更不能骂妻子，他是没有错的。

我的心里，就暗暗的下着狠心，只想着，在某一天，某一日，某一个早晨，就背着包儿，带着我的梦想，独自一人，偷偷的在去往西藏的路上。而至于坐飞机，坐火车，还是走路，我不知道，反正感到，只要能像那些信教徒一样，带着我的信仰，去了西藏，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2017.7.21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