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趁夜幕未降,我一个人慢步至拉聋地。
拉聋地的糯苞谷已长有一米多高,茎杆上半部略微突起,已有打穗的迹象。狭长的叶片,在清风的吹拂下,不停地发出清脆的沙沙声,仿佛特意为恬静的乡村晚景匹配和谐的天籁乐曲似的,让我有一种步入宁静、平和谧境,身心放松的愉悦感。
当目光近距离触及到苞谷林间时,愉悦心情顿时被疯长的狗尾草、莲子草、饭包草、鬼针草、三棱草、野苋菜、刺儿菜、苦艾、牛膝菊吞噬殆尽,恨不得回家扛来锄头三下五除二将它们斩除,只可惜天空已开始阴晦下来。
次日清晨,太阳刚露出红红的火脸,匆忙吞下一碗葱花面,便身着从军时的迷彩服,脚穿作训鞋,头戴草帽,手提一壶苦茶,扛起薅锄向拉聋地疾步走去。
踏入苞谷地,我打破平时先观察后锄草的习惯,急不可耐地向令人生厌的野草挥舞锄头。
今天是第二次锄草,与第一次有很大的区别是耗时耗力。尽管此时的心情过于急躁,但我不得不按程序操作,一边不厌其烦地锄掉野草,一边认认真真培上二三十公分高的泥土,一者加速雨水排泄,促进根系发育,一者增强植株的稳固性,防止倒伏——扬花后,苞谷杆长得比人高,如果不培土,大风大雨袭来,易发生倒伏现象。我虽然不是以耕耘土地为生的地道农民,但作为是农家子弟,除了受父母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特质的影响外,这些起码的主要农作物栽种常识是应该知道的。
拉聋地是父亲四十年前用戈翘田与大树脚组的高家置换的,面积不大,也就一亩半的样子,四兄弟平分种植,我的名下也就四分左右。
由于今年春季天气过度干旱,苞谷苗长得不是很好,尽管补种了种子,但还是欠理想,我只好再作补救——利用下雨,泥土潮湿,不用浇水这一有利时机,从有三株一窝中分一株出来,掐去叶尖后种在较为虚空的地方。
连续锄草两个小时后,感觉手臂和腰背略有酸痛,脸颊热辣,我便坐在父亲坟墓边的一块石头上喝茶。喝着喝着,我突然想起去逝快29年的父亲,想起父亲愿意用多出三分之一面积置换拉聋地的两个理由。
拉聋地地势平坦,土质好,离家近,种植四季家用小菜,早晚采摘方便。这是父亲置换的理由之一。理由之二是拉聋地的中间有一块凹凸不平,整体微微隆起,面积约十平方米的石砾地。父亲曾私下告诉我们兄弟四个,石砾地是一块好阴宅:左面是纳强山,右面是飒年山,后面是后龙山,前面是开阔的磨翁田坝,田坝的前方是层峦叠嶂的群山。这应该是父亲愿意吃亏置换土地的主要原因。1996年8月,父亲患脑溢血驾鹤西去。我那时远在云南边陲服役。由于当时的通信、交通极不便利,接到噩耗电报回到家已是开堂之日,大哥只好和二哥、四弟商议,把父亲安塟在石砾地,让老人家随他的心愿在此长眠。
喝够了苦茶,我锄草的劲似乎比刚到时还足,思考的问题也更多。
我种糯苞谷与别人不一样。别人以追求“丰产”为目的,我则是把“绿色”放在首位,目的很简单,让自己吃起来更健康更放心。
为了让不施化肥的糯苞谷苗在生长过程中不至于因养分不足而减产,栽种前,我事先做足翻地、掏沟、打窝等“功课”,专门购买了一百多斤发酵、粉碎好的羊粪,种的时候每窝放上一大把作慢性有机底肥。
有好心的村民说我写写画画还可以,种庄稼是门外汉,便苦口婆心教导我:放有机肥来得慢,要施尿素和碳铵之类的化肥,苞谷苗才长得快,长得好,结的棒子才粗大,颗粒才饱满。我没有作任何解释,也不想与人争辩,只是笑而不答。
近期是庄稼施化肥的时节,天天有不少商贩开小卡车拉复合肥、尿素、硝酸、磷肥、长效肥等到村里叫卖。为了扩大销售量,他们用喇叭高声吆喝。这一送货上门的做法对村民来说是方便省心的好事,对我而言却是噪音污染的烦心事的同时,还让我时常追忆自己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却对种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懂事后,看到大人们脸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整天挥汗如雨,辛苦单调不说,生产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辈子都在温饱线上挣扎,一辈子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艰难画面,我内心慢慢萌生一种反叛的焦虑情绪。于是我发奋读书,希望通过中考或高考跳出“农门”。后来我高中毕业,穿上军装,圆了大学梦,并步入部队的军官行列,算是洗掉了“黄泥巴脚杆”。可是,二十一年后,我转业(自主择业)的时候,却义无返顾选择回归故里。如果父亲还在世,大概是不愿意让我作如此决定的。
其实,我返回家乡并非简单的重蹈父辈覆辙,而是过着写画加耕种的与世无争的乡村生活。我更多的时间是用在写画上,种地只是一种身体锻炼,是调济和丰富生活的一种形式而已。我种地的面积极小,只有住宅后面的后园地和拉聋地两小块。后园地用来种植小葱、辣椒、白菜之类的小菜,拉聋地主要种植糯苞谷。
自从2010年12月转业回老家,我就把属于自己的拉聋地经营起来:种糯苞谷的同时,间种南瓜和豇豆,地边再种少量的小蕃茄。当糯苞谷棒子的“胡须”由红变黑变干,就到了采收时节,就可以把嫩苞谷棒子掰下来背回家脱下颗粒,用塑料袋分装打包放入冰柜冷藏,想吃的时候取出解冻,或与青椒合炒,或与排骨、鸡肉煨炖,或用破壁机制成苞谷浆下烙饼、馒头吃。糯苞谷采收后,地里的南瓜、豇豆、小蕃茄正式进入丰产期,稍作管护,就可以接连不断的吃到深秋,甚至初冬。一年下来,我餐桌上自种的果蔬基本达到自给自足,再加上平时采的野果、野菜,就可以勉强称得上丰盛了。
种地是一件操心事,得“三分种七分管”。“三分种”是指播种占三成,“七分管”是指后续管理占七成。只有通过细致管理才能确保农作物丰收。我种的糯苞谷一般锄草两次。种子种下去后,我不可能放任杂草长得比苞谷苗高,必须及时将其锄掉,必须把种与管统一起来,让苞谷苗有一个良好的生态。这正如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必须将弘扬正气与打击邪恶有机统一起来一样。如果不弘扬正气,那歪风邪气一定会弥漫开来。如果仅仅打击不良风气,不弘扬正气,那就没有“标竿”“明镜”可以对照。只有双管齐下,才能真正营造出良好的人居环境。
这些文字算是我锄草的一点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