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从前浓烟滚滚,阳光踮着脚尖从空隙钻出,落在地上好似树叶的斑斓。现在黑烟已经没那么多,但是走到厂子旁仍然是刺鼻的味道,让人连连打咳,要是能有其他选择的话,没有成年人会选择在这干活,孩子们也不会在旁边唯一的溪流里避暑。
阿任在这里活了五七三十五年,从没有离开这片土地一步。或许除了有一次被老板派去城里运煤,平常运煤的伙计前一天压坏了脚趾,疼的走不了路,于是阿任临危受命,拉着木车咣机咣机的去了二三十公里外的城市。
城里的饭馆味道确实香,城里的路灯也更加密集,阿任没有时间也没钱驻足欣赏,前一天孩子的学费刚交完,他的手里将将足够一周的饭钱。最近采野菜的张大爷也病倒了,想吃点便宜的蔬菜只能让孩子她妈去邻村买,她每天买菜做菜看孩子还要做针线活赚钱,也是苦了她了。
拉到了一整车煤,煤老板数着钱,嘴里叼着一种奇特的烟:“下周煤价格就要涨了,最近总有矿井塌方,不好过哦。”他嘴里的烟很粗很长,前端冒着通红的火焰,与阿任寻常抽的旱烟不同,闻不到呛口的烟草味,却有一种木香。阿任没忍住好奇心问了一下,煤老板说这叫雪茄,是他前几天合作的外国商人送他的。
煤老板心情似乎挺好,居然让阿任也抽了一口,阿任学着抽旱烟的方式抽了一口,感觉似乎肺里有火焰在燃烧,燃烧的黑烟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阿任弯腰干咳了数下才堪堪站起,直接煤老板已经笑弯了腰。“乡巴佬就是啥都不懂,诺,看我。”他轻吸了一口,却只是把烟雾咽在嘴里,然后就吐出,形成一个轻轻的烟圈。
阿任自觉丢人,拉着煤车走了。“这破洋烟有啥好的,快把老子呛死了。”阿任心想着,旱烟的味道占据了他半个人生,估计也会占据另外半个。把煤拉回工厂,老板多结了一些工资,当对阿任劳忙半天的补偿。但是第二天就不再需要他去拉煤了,那个运煤的伙计又回来了,他说他要是不干活,他们家第二天的饭都吃不上。他拉车走的时候,时不时传来忍痛的暗呼,车子也有些颠簸,阿任不禁有些同情。
但是阿任也有自己的工作,他没那么多时间关心别人。他的父亲曾经教过他,有一些钉子生产出来可能是残次品,但是只要把它钻进对应的钉孔,拿重物压住一段时间,钉子就会严丝合缝的钉住,比正常的钉子还难拔出。这个小技巧让阿任钻了许多空子。
又是几个月流转,这一天,厂里突然停止了所有工作。老板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向工人们宣布,经常与厂子合作的那个煤矿老板最近谈了个大单子,心情大好,突发奇想居然要来乡下体验一下生活。“现在,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工作,准备招待一下客人!”老板又单独找到阿任,“最近不是修了一个劳动关怀宾馆吗,我看那个地方不错,你去收拾一下,让客人住在那里。”
煤老板来的时候工厂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诶呦,我本来以为你们这会很脏的,没想到还不错嘛。”一整个工厂的工人就这样陪着煤老板逛了一整天的厂子,聚餐的时候煤老板突然腹中紧急,阿任被派去带路,阿任习惯的把他带到了旱厕,煤老板一进去突然趴在墙上剧烈的干呕。“这是......这是什么地方?我让你带我去厕所,不是倒泔水的地方!”连拉带拽的把煤老板带回宾馆,他才满意的解决了燃眉之急,但阿任也免不了被一顿数落。
“你们这些人去的厕所,怎么能带客人去呢?”
煤老板走后,工厂又恢复了往日的运作,但是老板似乎很开心,有时候会给工人的午餐里加一些辣酱,平淡无味的饭菜工人们早已吃腻,能有一些刺激的味道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后面的生活太过单一,阿任再难回忆起来。只是有一天突下暴雨,运煤的伙计在半路上滑脚跌死了。煤老板为表哀悼,送了一盒雪茄给他的家人,工厂老板也给了薄薄几张当做慰问,阿任被派去给伙计的家人送这些悼物。
伙计的家里没钱办葬礼,他的妻子坐在床上,眼睛蒙着一层泪,不知是想念自己的爱人,还是为今后的生活发愁,阿任进屋之后表达了哀悼然后就把东西留在了那里,伙计的妻子全程没有反应,似乎已经是一具空壳,不知道还能不能记起接他们的孩子。
工厂已经很久不冒那种浓烈的黑烟了,天空干净了不少,阿任皮肤被晒得黝黑,明天是他的生日,这将是他在这片土地生存的第三十六年。阳光很明媚,天空挺清澈,但今天真的算美好吗?阿任有些忘了那雪茄的味道,如果可能,他想细品一下那种寥寥出现在他生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