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到老

秋天临近末尾，开始有丝丝的寒意，教室总共有六排座位，两个座位为一组，有三组的边缘正挨着窗户，风从缝隙挤进来，总发出尖细的嘶鸣。有的同学已经裹上大棉袄，有些却还是穿着单衣，如果这两类人恰好坐在靠窗的一组，那么他们大概率会因为开窗权的归属而引起纷争。被阳光熏蒸了一天的教室确实闷闷的，穿棉袄的想开窗通通风，却把穿单衣的同学冻得发抖。

每当这个时候，我还是有些许侥幸，这扇窗户只属于我，想开就开，想关就关。身边的空座位被我堆上了试卷，但还是有空间让我舒展一下紧绷的身体。

我的同桌学习确实蛮不错的，之前开家长会，正轮到我做值日。于是我看到他的家长在互相介绍的时候侃侃而谈，口沫横飞，满嘴都是他的孩子如何优秀，如何自律。

“我的孩子一辈子都在学习！”她把我的同桌视为她最大的财宝，是卢浮宫高挂的蒙娜丽莎，是故宫中央的清明上河图。

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是那么爱学习，之前他会跟我一起偷看课外书，有时也会跟我趁着倒垃圾出去遛弯。在校外的空地被施工队占领后，在他的课外书被后桌的混混泡水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只是一味把头埋在课本里，于是他的眼镜片开始逐渐变厚，他的家长似乎还很高兴，毕竟那个眼镜挺贵的。

我不知道哪个事件对他的影响更大，但是在那之后我很少见过他笑。他的作业总是第一个完成，然后被那些混混抢去抄，弄得破破烂烂再丢回来。他只去找过一次老师，但是一个钟头之后我就听到了他家长那刺耳的嗓音在走廊轰鸣，他再回来，脸潮红色，眼睛血红色。

那几个混不吝的每天都换着新法子整他，一年时间愣是没有重复的，想象力确实超群。刚开始我尝试阻止，但他们拳头很硬，还有个留级的，拳头快赶上了橄榄球那么大。他们跟老师关系很好，我搞不懂天天讲着仁义礼智信的老师怎么总喜欢听这些败类插科打诨。于是我开始学会了沉默，我的同桌也不再跟我说话。

那是最后一次，留级的混混的小女友生日，放学后他们把瘦弱的他拖到工地里，扒光了他的衣服，那是他整整穿了一学期的衣服，估计只值他眼镜的一个鼻托。他们让他在工地玩躲猫猫，如果被他们找到一次，就把一件衣服扔进水泥里。后来我听同学说，他最后光着身子走回家，那时还下着大雨，那几个混混撑着伞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小女友咯咯笑着。

第二天他穿着像是上个年代穿的衬衫上学，第一节课下课他就拿着一把剪刀捅了那个留级生，在众人愣神的时候他一溜烟跑了，没人看见他去了哪里。

其实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卫生间隔间里，我听见隔壁传来抽泣声，便池的水流一直开着，他可能在洗着什么。我不敢跟他说话，于是我静静听着。于是声音愈来愈小，直到没了动静。

突然隔壁的门被蛮力踢开，似乎有许多人涌了进去。我再出来时，隔壁空空如也。我至今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不知道是他的父母来把他带走了还是他想不开自尽了，甚至于是那些混混把他抓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不知道他是被抬走的、被拽走的、或者被拖走的。总之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他的座位也没有人愿意坐，被捅的那个同学并没受多大伤，只是留了个疤，后来见人就吹嘘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

但没有人再提起他，即使那个把他供在头顶的家长也没再出现。只有每次入冬，靠在窗边我才能想起他，他好像一个虚影，脆弱不堪，触之即破，我想哪种结果下的他，都已经被埋葬了。无论怎么说，他确实是学习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