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浐灞国家湿地公园,成群的白鹭如雪白的精灵,悠闲地在浅滩上踱步。它们时而低头觅食,时而振翅低飞,修长的脖颈在阳光下勾勒出优美的弧线。不远处,几只苍鹭静立于碧水之中,抖动着灰褐色的羽毛。
这时,一艘铁壳的清洁船剪刀一样,划开河面上笼罩着的淡淡的一层薄雾,慢慢地向前驶去。
在清脆的鸟鸣声中,灞河就醒了。
船上是一对夫妻,他们是生态环境保护管理部门请来打捞河面漂浮物的“生态美容师”。
妻子香菱负责开船。她个子不高,但一双晒得发红的胳膊,却像有使不完的劲,手紧紧地握着磨得铮亮的船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丈夫谭勇叉开双腿站在船头上,伸出长长的铁钩,一丝不苟地打捞着河面上漂浮的杂物。
香菱一边开船一边仰起脸看着丈夫,和他说着什么。谭勇嘴里应着声,并未停下来。他一会弯腰将胳膊向前伸去,一会双手用力,身子朝后仰着,捞起一团漂浮物。
等岸边传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声,他们已将这一片河面上的漂浮物打捞干净。香菱一下一下挥动着胳膊,将船开到岸边,泊在一片芦苇丛中。
她抬起胳膊擦着脸上的汗,从挎包里掏出一只馒头递给丈夫谭勇。
谭勇摇摇头说:“我不饿,你先吃吧!”她就坐在船帮上,咬一口馒头,伸出手咕咕咕地呼唤着。岸边的白琵鹭就扑棱着翅膀向她飞过来。
他们老家是留坝县的,那里地处汉江流域,北边就是太白河,素有南北通衢,“秦汉咽喉”之称。
香菱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江上撑船,练就了一身的本事。
无论摇橹、撑篙,还是下水抓鱼都不在话下。更主要的是,常在江面上作业安全第一,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哪里有暗碉,她看一眼水流就知道了。与妻子相比,谭勇自我感觉还是有那么点逊色。所以他们家大小事都是香菱说了算,他觉得这并没什么丢人的。
谭勇和香菱是初中同学,高中毕业后一起去深圳打工。后来家里老人身体不好,就回来了。几年前,见村里的年轻人都相继外出打工,谭勇的心思便有些活泛。但顾虑到进城后离家远,不方便照顾老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香菱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她说:“趁现在老人生活还能自理,不出去闯一闯,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
“可孩子还那么小,总不能丢给……”谭勇看一眼爸妈的屋子欲言又止。
“你们就放心去吧!”老爸从屋里出来,拍拍胸脯道:“我这身子骨,虽说干不了啥重活,但照顾你妈和孙子绰绰有余,不在话下呢!”老妈也跟出来说:“想去就去吧,娃交给我和你爸帮你们带!”
“那我们就出去看一看,不成的话再回来。”谭勇犹犹豫豫道。“江边长大的爷们,别说这种丧气话,要出去就闯出个人样再回来!”老爸打气道。香菱也挽着丈夫的胳膊鼓励道:“咱要出去就甩开膀子大干一番,等日子好过了把爸妈和孩子都接到城里去!”老妈说:“这话我爱听!”
初到西安,找不到活干,他们在城墙下摆过地摊,遭过白眼,受过挤兑,后来改卖玉米漏鱼、洋芋糍粑和腊肉煎饼。用藕粉做的薄饼,配上家乡的腊肉,煎饼筋道柔韧,腊肉香醇浓郁,很受城里人的欢迎。
赚到钱后,香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东郊租了一处民房,让谭勇把爸妈和孩子都接到了城里。这里地处城乡结合部,虽说偏了点,往返摆摊的地方不太方便,但房租、物价能便宜不少,她觉得很划算。年轻人嘛,多跑点路没啥,能省一点是一点。
干河面清洁纯属偶然。香菱说:“多亏了罗叔,他就是我们遇见的贵人。”
罗叔在生态环境保护管理部门工作,就住在他们摆摊的巷子里。他每天上班前都来香菱的小吃摊前买一份腊肉煎饼,带在路上吃。
一次,摊前顾客不多,罗叔买了腊肉煎饼没急着走,而是蹲在一边,边吃边和他们拉起话来:“听口音,你们是陕南的?”罗叔问。“是留坝的。”谭勇说。“噢,那是个好地方呀!”罗叔看着谭勇问:“会划船吗?”谭勇点点头。
“我这有份工作,不知你们愿不愿去?”罗叔说:“其实也不复杂,就是每天撑船打捞河面上的漂浮物。”
“这……”谭勇犹豫不决地瞅着香菱。香菱一听撑船便来了兴致,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盯着罗叔:“您仔细给我说说!”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浐灞国家湿地公园。
初来乍到,香菱就喜欢上了“生态美容师”的工作。
这里位于灞河入渭口的三角洲,总面积8000多亩,河面碧波荡漾,烟波浩渺,有黑鹳、白琵鹭、中华攀雀、游隼等珍稀鸟类100多种。到了夏秋两季,水草丰茂,成群的白鹭在水面翩然起舞,就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画卷。
但这里距离他们居住的地方比较远,每天四五点就得起床,做好饭,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就该出门了。为了方便上班和孩子入托,他们已搬了好几次家。
虽然很辛苦,挣的钱也不多,但香菱和谭勇还是坚持了下来。刚来时是木船,后来换成了带柴油发动机的铁壳船,工作起来轻省多了。
也有不为人知的糟心事。一位租住在他们楼下的老乡,平时没少帮过他们。那天他来到他们家,迟迟不肯走,把谭勇拉到一边,试探着问:“听说灞河里的黑鲤子很肥,有人想高价收购,能不能……”
“不行!”谭勇瞪着他:“你咋能有这种想法?以后这事提都别提!”老乡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溜了出去。
打那以后,两家人近一年多都没来往。直到前不久,在巷子口碰见,他叫住谭勇,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事都怪我,一时糊涂……”
谭勇也过去紧紧地搂了他一下:“别说了,都过去了!”
尽管两人已冰释前嫌,谭勇和香菱仍觉有些不近人情。但有些底线不能碰就是不能碰,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人在船上,有时还得操心家里。”谭勇说:“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进城后两眼一抹黑,很多事情我们又帮不上忙。”他停顿了一下说:“每天回到家浑身酸痛,像散了架,连话也不想说。还有,就是孩子小,总让人操心。”
提到孩子,香菱的眼圈就红了。她说年初出了点事,至今回想起来仍让她心有余悸。那天她和丈夫刚到湿地公园,开始作业,老爸就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你们快回来吧,孩子出事了!”她一听腿就软了。
原来老爸出去买菜,老妈在家打扫卫生,儿子自己在房间里玩,一不留神,脚下一绊,头磕在桌沿上,鲜血直流。老妈当时就吓傻了。
香菱和谭勇赶到诊所,儿子的伤口已处理完毕,躺在奶奶怀里睡着了。老妈一脸的自责,一个劲地说:“都怪我,没照看好娃!你们要骂就骂我几句吧!”老爸也红着眼说:“怪我,不该一大早出去买菜!”
望着儿子头上包扎的伤口和老人自责的神情,香菱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儿子和老妈失声痛哭起来。谭勇在一边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扭过脸去擦着眼睛。
“现在仍有些后怕。”香菱说:但我从未后悔过干这份工作。
她说:“因为我们在干一份有意义的工作。我很喜欢看他站在船头上打捞的样子。还有,看到那些鸟儿,看着那水洗过一样的蓝天,还有碧波荡漾的水面,我心里就很熨帖,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