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哥的爹死了,他哭得很惨,整个村子都听得见。他哭着和我说,这次他什么都没了。
民哥和我爸同辈,按理我该叫他一声叔,但他不让,只叫我喊他民哥。民哥他娘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一辈子也没找个老婆,无儿无女,只有他爹跟他一起过了一辈子。平常村里有什么事,民哥都会过去搭把手,但这回轮到他自己的事,村里却是没来几个人。
我到他院里想帮个忙,他见我来了,赶忙招呼我坐下,又给我拿了些吃食,两个好丽友派和一盒纯牛奶,村子里标准的哄孩子的玩意。我看着上面落的灰尘,又看了看生产日期,已经过期两年了。民哥在院里养了点鸡鸭,还弄了个豆角架子,其余也就没什么了。院子里支着一个简易的灵棚,里面摆着遗像,还有纸人纸马和几摞纸钱。
拜过已故的人,我想找点活干,见他屋子里边不太干净,都是带着脚印的泥巴,我问他拖把在哪,他说家里没有,我不信邪地看了看墙角,只有农具整齐的摆在那边。民哥过来问我想干啥
“我过来看看你,也送送大爷,有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小娃娃瞎凑热闹,歇着吧”
他粗糙的手拍了拍的我肩膀,又去忙了,院子里里外外,只有寥寥几人,没人说话。我觉得冷清,转身进了屋子。民哥家是很经典的农村自建房,一共三间瓦房,东边那间是他的,炕上简单的铺着褥子,被子叠得棱角分明,柜台上立着一面小镜子,旁边还有一把梳子,但民哥没有几根头发。两三个花盆放在窗户台子上边,勉强也算给这间屋子添了几分生气儿。中间那屋布置的很简单,摆了四张椅子,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画像,西边那屋就当成了仓库,平时他觉得有用的东西都放在这,里边很黑,我没进去,只在门口瞧见了个我在道旁见过的锅。
第二天,丧事办得简单,草草就结束了,没来几个人,来的人都叫他民哥,小孩也民哥民哥地叫。
人都走完了,民哥留我下来,他说我上过学,见识广,问我哪地方暖和,不下雪,能挣着钱
“北上广深吧”
“北上?广深?我们这地方再北上就到苏联了吧”
“是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这四个城”
“哪啊,搁哪边。”
“就搁南边呢。”
民哥好像明白了,我俩聊了一会家常,我就走了,回头看了看民哥,他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看着南方。
再见民哥,正是大中午,他穿上了过年那会穿的衣服,还有那双跟了他四五年的皮鞋,腰间挂着他家大门钥匙,迎着太阳往南走,别人问他上哪去?
“去南方”他高兴地说。
“去南庄走亲戚啊 ?”
民哥没说话就从那人身边走过去了,那人见我跟我说,这老头子越来越疯了,还去南方,别半道摸不清路走丢了就谢天谢地了。我没说话转头想看看他的背影,但阳光太刺眼,我看不清。
民哥钻进出租车“去南方” “南站吗”,民哥摇下车窗,手指向窗外:“就南边!” 静了三秒,他忽然拉门下车。司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咒骂了句“神经病”。
都说北方人想去南方,都觉得南边暖和,不下雪,还能挣到钱。
他回村里又找到了我,让我给他买个去南方的火车票,我疑惑的问他去南方干嘛,他说干活挣钱,我又问。
“你豆角架子咋办?”我看着已经生出枝丫的豆角。
“不要了。”
“鸡鸭呢?”
“也不要了,你拿着吧。”
“真要走了么民哥”,我想挽留一下,他没有犹豫地说真得走了,我得干活挣钱。我见他这样,也不好说什么。给他买了个去广州的车票,他感谢了我两下子就踩着开春的泥巴摇摇晃晃去火车站了。
民哥从口袋拿出镜子看了看自己,提了提裤子,拿出手机看着默认屏保,又抬头看列车,握紧了手机,毅然走进了那辆驶往南方的列车,心里也觉得轻松。
火车上,民哥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五点多,列车缓缓启动,民哥看着外边的晚霞,眼眶红了,他要离开这片抚养他的黑土地,他想到了那个豆角长得旺盛的夏天,想起来了他爸妈还在的时候,想到了他住了一辈子的小瓦屋,黑土地在窗外后退,雪融后的田野泛着潮湿的光,树木一溜烟地向北倒去,民哥笑了,民哥哭了。
“南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