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裹挟着麦穗的味道,我站在田埂上,看着田中鼓起的那个小土包。
记忆里,农忙时爷爷总是扛着把铲子就出门了,我悄咪咪地跟在他身后,他时不时就猛地回头看一眼,我就赶忙躲起来。一路就这样躲躲藏藏,直到听见风吹麦浪的簌簌声。
“金穗,出来吧,爷爷看到你喽。”他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说着。
“爷爷,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呀?”我磨磨蹭蹭地从电线杆后面探出头来。
“爷爷我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爽朗的笑了两声。“看看这片金色海洋,这是我亲手打造的!”
一阵风吹过,麦浪翻涌,带着爷爷的笑声,响彻整片田野。
我是我爷爷捡来的孩子,他那天下地除草,无意间发现了躺在麦田边的我,他四处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他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人来找我。
等到第二天,他又带着我逛了附近十几个村子,问有没有丢孩子的,但仍没人认领。
他看着尚在襁褓中的我,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孩子,你爸妈不要你了,我要你。”他把我抱在怀中,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那个小土屋。
因为是在麦穗长得金黄的时候捡到我的,所以爷爷给我取了个名叫金穗。从此,爷孙俩相依为命,他原本冷清的小土屋也因为我的哭声和笑声变得热闹起来。
爷爷又当爹又当妈,我那会还没断奶,他就拿鸡蛋去村东头养殖户那里给我换牛奶喝。时间长了,那养殖户也觉得奇怪“我说老李,你多大年纪了还天天喝牛奶啊?”
“喝牛奶补钙,看看能不能给我的腿治好。”爷爷应付着回答。
等到我断了奶了,就跟爷爷吃的一样了,不过他每次都会单独给我煮一碗鸡蛋,我觉得鸡蛋干巴噎人,他还非让我吃,我实在觉得唠叨,就趁他忙活的时候偷摸倒掉给小狗吃。那时的我不知道,那被我嫌弃的干巴的鸡蛋,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到了上学的年龄,实在是藏不住了,爷爷就对外宣称我是他某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暂时寄养在他这。
我一个人去上学爷爷不放心,他总是一瘸一拐的跟在我后面,直到我进了学校大门。
我看着爷爷的样子觉得心疼,就跟他一起走,在夏天乡村的路上,他揪下两支麦穗,插在我书包上。我拔下两株狗尾巴草,夹在他的耳后。那条长长的土路,充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
小学时我成绩很好,每次都能拿班里第一,爷爷拿着我的奖状走遍了整个村庄,逢人就说我聪明。
我的每一张奖状,爷爷都会贴在墙上,小学结束的时候,墙上已经铺满我的奖状了,每每有人来家里做客,必先感叹一下那面奖状墙。
我因为小学成绩很好,被县里的初中破格录取了,但是学费爷爷承担不起,他把能借的人都借了,还是差一点,他无奈卖了家里的那条和我一起长大的大黄。
学费是凑够了,但是因为大黄被他卖了,我心生不满,而且我同学的家长都是光鲜亮丽的来交钱,只有他披着破布烂麻,满是泥土的手拆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才把钱拿出来。
我站在一旁,脸上火辣辣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交好了钱,向我走来,颤颤巍巍地握着我的手说“金穗,一定要好好学啊。”我甩开他的手。连着说了好几句“知道了。”
他见我这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转身下楼了,我站在二楼走廊看着他的离去,就在他即将走出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我的位置,我急忙蹲下想要躲避他的视线,“我这样会不会伤了爷爷的心?”我再次站起来,但那个佝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因为是寄宿制学校,加上路途遥远整个初中三年我基本没回过家,中考结束那一年,我回到了爷爷家,家里多了一只大黄,跟以前那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我蹲下摸着小狗,爷爷看我这样子,笑了笑问我“喜欢吗?” “肯定喜欢啊。”我马上回答
爷爷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似的,我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吧爷爷?”
“我能有什么事?”爷爷笑眯眯地说。
我突然想到,爷爷今年已经76岁了,他说他一定要看着我考上大学,只要我上了大学,这世上他就没有未了解的心愿了。我鼻子酸酸的,眼睛有些湿润。
高三的课堂上,班主任神情严肃的叫我出去,“金穗,你爷爷走了,节哀。”我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不是伤心,而是觉得是班主任骗我的,我爷爷身体那么健康怎么可能就。
我努力地不让我去相信那件事,但眼泪和声音已经控制不住了,班主任抱着我,说“你回家送送你爷爷吧。”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学校,搭了一辆出租车,车窗外是熟悉的麦田,他们依旧金黄,在风的吹拂下肆意翻涌,仿佛什么也没变。
到了村口,密密麻麻的一堆人站在一起,我下了车,他们看见是我,默默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我走进小土屋,这里的一切变得跟原来一样,变得冷清,寂静,墙上一张张泛黄的奖状诉说着过去的骄傲。
王婶看见我把一层层被塑料袋包裹着的钱包塞进了我手里,“妮儿,这是你爷爷走之前交代我给你的。”她哭着说,“还有两箩筐鸡蛋,放在门后了。”
我拆开一层层塑料袋,打开钱包,最上面的是我高中录取通知书,折叠的缝隙已经被磨穿了,里边还有一些看着就像攒了很久的零钱,还有一张纸条:
“金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可能已经不在了,金穗啊,爷爷本来以为爷爷这辈子只能一个人过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了,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色彩,爷爷走了以后,你要坚强,你要出人头地。”
泪水打湿了纸条,我慌张地把纸条收起来。再也忍不住了,跪在爷爷的遗体前泣不成声,“爷爷,我…我还想吃…还想吃你给我…我煮的鸡蛋,你再给我煮…煮一次好…不好。”
热浪依旧裹挟着麦穗的味道,我站在田埂上,看着田中新鼓起的那个小土包,“爷爷”我轻声说,他从这片金色的海洋中来,最终又回到了这片海洋里。一阵风吹过,麦浪翻涌,簌簌作响,我知道,这是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