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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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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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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陈桷:合掌仙峰插汉高

油灯在书案上轻轻摇曳,昏黄的灯光映照着陈懿那布满岁月皱纹却依旧温和的面容。他稳稳地端坐在藤椅之上,手中缓缓摩挲着一卷《论语》,眼神却悄然落在幼子陈桷伏案疾书的背影上。少年的衣袖已然沾染了斑斑墨渍,笔尖沙沙作响,犹如春蚕啃噬桑叶,在宣纸之上划过,一字一句认真地誊抄着《资治通鉴》的篇章。窗外,蝉鸣阵阵,似乎在为这宁静的书房增添几分夏日的喧闹。陈懿轻轻叩了叩桌案,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威严:“今日抄至何处?”陈桷听到声音,慌忙起身,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墨迹未干的纸卷,回答道:“回父亲,正写‘汉高祖约法三章’。”陈懿微微颔首,眼底浮起一抹欣慰之色,却又神色肃然地说道:“治学如治心,不可急功近利。”说罢,他伸出指节,轻轻敲了敲案头的砚台——那里,还积着陈桷昨夜漏写的半页《孟子》。

陈懿,字子美,为人慈顺善良,一言一行都谨饬有度,做事稳重踏实,且信守诺言,在乡里间颇受称道。陈桷自幼便跟随父亲读书学习,在父亲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之下,逐渐成长为一位学识渊博、品行高洁的君子。

政和二年春闱放榜那日,汴京御街之上柳絮纷纷扬扬,宛如雪花飘落。陈桷身着青衫,虽衣衫微皱,可掌心却早已沁出汗水。忽然,锣声炸响,“永嘉陈桷,廷对第三!”这一声呼喊,瞬间点燃了周围的气氛。陈桷在欣喜之余,险些被欢呼雀跃的人群撞倒。当礼部侍郎亲手为他簪上宫花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远处的槐荫下,父亲正静静地站立着,那苍老的手正悄悄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陈桷踏上仕途之后,历任冀州兵曹参军、太学正博士、秘书省校书郎、著作佐郎、礼部郎中、泉州知州和两浙西路提刑、福建路转运副使、太常少卿和权礼部侍郎、知襄阳府、充京西南路安抚使等职。他为官清廉公正,始终将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因此深受百姓的爱戴,成为一代名贤。

陈桷深知“合抱之木,发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的道理。当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也如父亲当年一般,将家教家风、行为习惯的养成视作头等大事。

那年的秋夜,月光如水洒落在礼部衙门的青石阶前,檐角悬着的铜铃在细雨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父亲,孩儿背不出《孝经》了。”陈桷背对着小儿静静地站立着,一言未发。八岁的长子汝楫沉默了少许,垂首低头,转身默默地回书房抄诵去了。

次子汝贤在建州衙门,每当举起惊堂木拍下的瞬间,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平日里用拇指摩挲父亲赠的羊毫笔杆的情景——那支笔写下的“守心如玉”四字,仿佛深深地刻在了心间。而最年幼的汝谐在连江学堂讲“君子慎独”时,总要盯着窗外那株老梅,就像四十年前父亲立在月洞门前,静静地看着他习诵的模样。

在陈桷日复一日的熏陶之下,他们勤奋诵读百家经典、刻苦研习诗文,个个如良木般静深,气质俊迈出众。他的长子陈汝楫成为惠安县令,次子陈汝贤担任了建州刺史,三子陈汝谐则成为连江教授。他们的孙子陈岘曾任朝请大夫、达州知州,曾孙陈昉更是累迁吏部尚书、拜端明殿学士,成为南宋朝廷中的显赫人物。一门五宦,后裔人才辈出,皆政绩突出、文采斐然。“忠厚传家久,诗书济世长。”这句话,在陈桷家族得到了生动地诠释。

陈桷一生秉持“知常乐,忠正气”的信念,因极力主张抗金,在黑暗的朝廷斗争中难以容身,五次被贬,政治生涯颇为坎坷。然而,他始终体恤民情,一心为民造福,深受百姓爱戴。他曾作过《合掌岩》一诗:“合掌仙峰插汉高,下临沧海压波涛。”合掌岩,位于山巅之上。峰顶上凌空兀自生出的两块巨石,犹如突然破土而出的石笋,又似天外飞来的奇石,远观近看,皆如双掌合十,仿佛在默默祈祷。

这位深受民本思想熏陶的士大夫,内心深处也有一座“仙峰”,那便是深植于内心深处的民本信念。他视“民本”为为官之本,深信“水可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在他看来,百姓是国家的根基,只有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那双执朱笔批阅万民书的手,一次次为民请命、不畏艰难,始终厉行“宽民、养民”之策,致力于让百姓过上富足、安宁的生活。

绍兴年间,陈桷几经波折,多次遭受贬黜,但一心为民的信念却从未动摇。绍兴十五年(1145 年),陈桷经宋高宗钦点任襄阳知府,充京西南路安抚使,掌管一方军政大权。

当他初到襄阳,官靴刚踏上城门石阶便猛地顿住了。城门口,一位老妇蜷缩在那里,她的手如枯枝一般,正费力地抠挖着树皮,怀中的婴孩啼哭之声比野猫叫声还要微弱。“知府大人,这是今日第三户自缢的人家。”书吏捧着黄册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城南王铁匠缴不起身丁钱,带着两个未成丁的孙子投了汉水。”陈桷望着街边榆树上那深勒的绳痕,心中一阵刺痛,忽然伸手扯下自己官袍的玉带,重重地摔在公案上。

朝廷的税赋有增无减,百姓的负担日益沉重。陈桷望着案头堆叠如山的税册,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三倍加征”的朱砂批注,烛影里,他凹陷的颧骨微微抽动。当夜,值更的衙役看见后堂的烛火彻夜未熄。陈桷面前摊着二十七个空村落的田契,狼毫笔尖悬在《乞减襄汉赋税疏》的绢帛上,不停地颤抖。三更时分,他突然起身,猛地扯开北窗,对着汴京方向长揖到地,大声说道:“若不能为百姓争得生机,陈某何颜戴这进贤冠!”

那夜,州衙烛火通明,陈桷伏案奋笔疾书奏章。他蘸墨批注的指尖悬在“永不加赋”四字上方,烛火在青石地砖上投下摇晃的瘦影,那影子像极了灾民们跪谢时此起彼伏的脊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裹着汉江艄公的芦管曲,如离弦之箭般飞向临安府时,陈桷正蹲在龟裂的稻田里,细心地帮老农补种荞麦。秋阳毫不留情地将他晒成了个泥人知府,唯有腰间鱼袋被穗芒刺得发亮。忽有驿马惊破暮色,他展开朱批“准奏”的公文时,一滴热泪忍不住砸在龟甲纹的田地上。

然而,天灾人祸似乎总爱接踵而至。就在陈桷为减税赋而四处奔波时,江汉地区又遭遇了洪水肆虐。江汉平原的暴雨已经倾盆而下了整整十七天,大片的田地和民房被无情淹没,百姓流离失所,生活陷入了绝境。

陈桷攥着卷宗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檐角连成线的雨幕,忽听得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他心头一紧,踉跄着扑到栏杆前,正看见浑黄的洪流如猛兽一般撕开河堤,裹挟着屋梁和牲畜的尸首,咆哮着吞没金黄的麦田。

五十岁的太守毫不犹豫地甩开搀扶的侍从,赤脚踏进浑浊的洪水之中。狂风呼啸,将他的蓑衣掀起,露出内里补丁累累的官服。“接住!”他将麻绳死死系在腰间,朝着抱着门板的少年奋力抛去绳头。泥浆漫过膝盖时,他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扛起颤抖的老妪,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如盘虬的树根。

入夜,火把连成长龙,数千兵民在陈桷嘶哑的号子声中筑起人墙。暴雨无情地抽打着他们结满盐霜的脸,新筑的堤坝三次溃决,太守三次带头跳进漩涡打桩。当最后一袋沙土终于压住决口时,他疲惫地瘫坐在泥泞中,指尖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半块硬馍。

黎明初现时,晨曦洒在大地上。陈桷跪在积水未退的田埂上,将蔫黄的稻穗轻轻捧到鼻尖,轻轻嗅着那带着泥土气息的味道。他沾着泥的手掌温柔地抚过孩童皴裂的脸颊,解下自己的狐裘,小心翼翼地裹住瑟瑟发抖的婴儿。粮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响,他亲手为老木匠别上辟邪的艾草,又蹲在瓦窑前,与匠人仔细商讨屋梁的斜度。

次年谷雨,陈桷布衣草履立于新筑的堤岸。雨后初晴的朝阳暖暖地落在他霜白的鬓角,脚下新插的禾苗泛起粼粼波光。远处村落升起十七道炊烟,有牧童骑牛吹笛而过,断续的调子混着米酒香,悠悠地漫过刚刚结穗的万顷良田。

陈桷的亲民吏风为当地民众所传颂。他与百姓同甘共苦、共克时艰的精神深深打动了每一个人。

为民请命,爱民如子的陈桷,这位最早为石正式赐名“合掌”,并留下《合掌岩》一诗的陈桷,纵使人间动荡不息,仍如“石不能言犹合掌,山如入定亦跏趺”般坚如磐石,在沧桑的尘世里一如既往,初衷不改,犹如那历经千万年风雨洗礼的合掌岩,合掌如初,入定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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